第117章
  
  “什么?你将陆修沂的夫人藏在营帐……”
  粗哑的声音淹没在一个雪白的馒头里,宁穗拧着眉往外看了眼,扯了下赵疡医花白的胡须,动了动唇:“你小声些,嚷这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么?”
  赵疡医一口咬下馒头,挑了挑眉:“你也知道不光彩啊?”
  “什么不光彩?”宁穗压低了声音,“你措辞好歹准确些,陆修沂不顾他人意愿,强留她在身边,这种行为才叫不光彩,本姑娘是救人于水火,是见义勇为。”
  说着,宁穗不知想到了什么,“啧”了声,疑惑道:“你从前不是最喜欢救人的么?怎么?这几年上了年纪,怕了?抑或者说,你怕了陆修沂。”
  最后那话,宁穗说得缓慢,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她歪着脑袋,看着赵疡医的反应。
  只见他挑了挑眉,不以为然:“你这是什么话?他陆修沂纵然是天王老子,我赵老头见了他,也不见得会皱一下眉头,还怕他?你将那姑娘带来,我赵老头认她当关门弟子了。”
  话未经思量,说得太快,太满,尾音刚落,赵疡医才反应过来,拧了拧眉,忙想改口,哪成想宁穗立即应声:“是,多谢疡医,我立刻把她带来。”
  说着,她掀了帘子,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儿。
  “榆儿,赵疡医答应了。”宁穗匆匆跑回营帐,边掀帘子,边雀跃地喊了句。
  回应她的是满帐寂静,以及台阶之上那一双含着滔天愤怒的眼睛。
  蓦地瞧见来人,宁穗颤了身子,又很快稳定心神,上前把孟榆护在身后:“哥哥,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提前知会妹妹一声?”
  台阶之上的人一身戎衣,坐在圈椅上,冷冷地盯着她:“提前知会你?好提前让你做好准备瞒着我是么?”
  宁穗握了握孟榆的手,给予她些许安心,眸光却望着宁简行,不慌不忙地道:“哥哥说笑了,哥哥奉命到容昌镇压叛匪,劳苦功高,回来了,妹妹自当备上一桌好菜庆贺庆贺。”
  “你还这般牙尖嘴利,你闯了多大的祸,你知道么?”宁简行猛地一拍桌子,厉喝,“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陆修沂让了西营的人在城中大肆搜捕,就为了找她,你还将她藏在这里,是嫌麻烦还不够多么?”
  宁穗面色从容:“皇城之中,天子脚下,陆修沂不过区区一个怀远将军,且不是大政司,他凭什么全城搜捕?”
  “凭什么?凭他以一己之力将西营拉起来,凭他掌握着大沂十万兵马,凭他得圣上看重,凭他向圣上请了搜捕令。”宁简行冷喝。
  闻得陆修沂不过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就解了迷魂散,并向圣上申请了搜捕令,如此速度让孟榆倏然变了脸。
  她控制不住地颤了颤,她不想连累宁穗,欲要站出来,谁知宁穗紧紧握住她的手。
  紧接着,她冷静的嗓音透进耳朵深处:“哥哥,你会帮我们的,对么?”
  论她对自家哥哥的了解,倘或他不想帮她们,只想冷眼旁观,那么现下出现在营帐里的,便绝不会是他了。
  宁简行闻言,看了看那一直垂首站在自家妹妹身后的姑娘,竟与想象中的全然不同,那黑沉的脸亦稍有缓和。
  他起身走下台阶,睨了宁穗一眼,边往外走,边冷声道:“半个时辰内,陆修沂必会亲自来东营,你最好在这个时辰内让她藏好,否则连我也帮不了你们。”
  天色暗沉下来,帘子被掀开,吹进一阵微凉的风,孟榆却不感到冷,心间反而一阵暖和。
  宁穗松了口气,偏头朝孟榆笑了笑:“榆儿,你别介意,我哥哥就是这般,瞧着面冷,实则心里热乎得很。”
  “瞧出来了。”
  孟榆扬唇,正欲谢她,宁穗却料到她想说什么,忙抬手:“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去赵疡医那儿,估计陆修沂待会就要来了。”
  提到这个犹似噩梦般的名字,孟榆便什么亦顾不得了,忙点头,由得她牵着她去了赵疡医处。
  ***
  从城门到东营,约有十里路,天色青灰,牵牛的老翁逾过道路,下到草丛,忽见远处滚起浓浓烟尘,一队穿着冷硬戎衣的铁骑出现在烟尘中,为首的男人一身黑衣,面容极年轻,脸色却极冷,连冬日的寒冰,亦犹不及他的神色。
  老翁心头一颤,忙扯了扯牵牛的绳索,将老黄牛拉到边上。
  距离东营还有三里路,陆修沂骑在马背上,眸光似燃着熊熊怒火,他几乎可以确定,是宁穗相助她逃跑。
  “驾……”
  一声厉喝陡然划破青灰色的天际,不到半晌,远处的铁栅栏便浮在眼前。
  马蹄逐渐逼近,一个英姿飒爽,身着戎装的男人站在栅栏前。
  陆修沂眯了眯眼,想起宁简行原该在容昌镇压叛匪,如今却忽然出现在此,便愈加肯定了先前的猜测。
  他勒紧缰绳,侧身下马。
  “本官此番前来所为何事,想必宁将军已经得到消息,”陆修沂负手凛然道,“传圣上口谕,怀远夫人失踪,特令所有人配合怀远将军寻人,如有阻拦违抗者,杀无赦。”
  宣完口谕,宁简行方起身,冷笑:“陆将军在城里找找夫人也就罢了,你明目张胆地带了西营的人过来,不会以为贵夫人藏在这尽是男人的军营里吧?”
  “尽是男人?”陆修沂越过他,望向从远处行来的人,“依本官来看,倒不见得。”
  宁穗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看到陆修沂,仿佛看到了什么新鲜事儿般,悠悠笑了:“哟!贵客呀!”
  她越过陆修沂,看到他身后的那一队来势汹汹的铁骑,便收起笑,疑惑道:“陆将军此番,这是何意?”
  说着,她又看了看陆修沂,又望了望宁简行。
  陆修沂瞧她这副无知无畏的模样,便觉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别装了,本官不想多说,还请宁姑娘交给本官的夫人。”
  “什么?榆儿不见了?”宁穗眉心团成一个深深的褶皱,“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谁干的?哥哥,快调一千精兵给我,我要去帮忙找她。”
  陆修沂的眉心蹙得越发深,脸色亦越发黑沉:“宁穗,我不想动手,你识趣儿的,最好把她交出去。”
  宁穗这才反应过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是我把榆儿藏起来了?”
  “难道不是么?”
  “不是,”宁穗冷脸厉喝,“陆修沂,凭你一句话就想诬蔑我?别说你了,便是圣上亲临,亦断无凭一句话便定人罪行之理。”
  陆修沂冷硬的目光寸寸划过她的脸:“好一张利嘴,本官倒想瞧瞧,待本官找到孟榆,你要找什么理由来辩解,进去搜。”
  “你们敢。”
  宁穗拔剑拦在面前,“陆修沂,这里是东营,不是你的西营,由不得你擅闯。”
  她身后的将士见此,亦纷纷拔剑助力自家将军。
  陆修沂的眸光宛若寒潭:“本官是奉旨而来,不管东营还是西营,都是听命于圣上,宁穗,你想抗旨不成?”
  一话落地,周遭一片沉寂。
  缄默在旁的宁简行终于寒声开口:“干什么?你们拔剑干什么?难道还真想抗旨不成?全都给我收起来,宁穗,你也是,别给我惹麻烦。”
  众人面面相觑,顿了下,皆愤愤不平地收起剑。
  第78章 休要逃
  宁穗狠狠剜着陆修沂,缓缓收起剑,愠色渐浓。
  陆修沂大喇喇地迎上她的目光,抬手往后勾了勾,一众铁骑见状,当即下马冲进去,分散搜查。
  他头亦未侧地越过宁穗,在周围逡巡一眼,便随意选了一个营帐进去瞧。
  看完这个,又瞧那个。
  不断有将士来回禀:“将军,没有发现可疑的。”
  陆修沂的心随着将士每一次的禀报一点点沉到了谷底,走到西边那个营帐时,楮泽一把掀开帘子。
  天色青灰,帐内昏暗,光线忽然涌进,陆修沂见里头只有一人,咚咚咚!
  一个穿着似隔夜茶垢的褐锈色衣裳的瘦弱男子正拿着药杵捣药,他额前的长发垂下来,看不清面容。
  楮泽大步上前,冷声喝道:“你,抬起头来。”
  男子慌忙放下药臼,扑通跪下:“启禀大人,小人面目丑陋,不敢抬头,恐惊吓到大人。”
  他的话一出口,陆修沂和楮泽俱是蹙了眉头,只因此人的声音粗哑,如石头滚过砂纸,又似喉咙溢满鲜血,粗粝难听。
  但他愈是如此,陆修沂便愈要瞧瞧他的脸:“本官命你,抬起头来。”
  男子闻言,唯有颤颤巍巍地抬首。
  倏然瞧见那张如沟壑般满目疮痍的脸,陆修沂敛了敛眉峰。
  四目相对,男子看到陆修沂的神情,立刻垂首,不停地磕头:“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粗哑的声音回荡在这充满草药味的营帐里,陆修沂拧眉阻拦他:“行了行了,不用磕了。”
  他环顾周遭,帘子隔绝了光线,此处除了一张床榻,一张木桌以及两张矮凳外,并无可藏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