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出了陇香馆,她也没直奔大门,而是带着几个侍卫往陆修沂书房去,可刚到书房门口,就碰见了把军务送来的楮泽。
他伸手拦在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态度强硬:“夫人,书房重地,没有公子的命令,您不能进去。”
孟榆冷冷地看了他片刻,转过身去。
以为她放弃进来,楮泽垂眸,伸手推开书房的门,刚要抬脚踏进去,便觉一阵寒意从脖颈处渗进来。
他低下头,看到一把剑正抵在他颈肩上,剑刃散出的寒意犹如凛冽的朔风,侵肌入骨。
“让我进去,我拿一样东西就走。”孟榆执剑,迎着寒风道。
楮泽纹丝不动,仿佛叹了口气:“夫人,您不是我的对手。”
尾音还没落地,孟榆只见面前的人影晃了下,砰!转眼间,那把剑便被打落到地上,她立刻反应过来,抽出髻上的发簪抵住喉咙,清凌凌的目光里满是决绝:“你觉得是你剑快,还是我的簪子快?”
楮泽一脸震惶,忙道:“夫人,别冲动。”
孟榆仍旧不肯松手:“让我进去,我拿一样东西就走。”
日光铺在她身上,晕出斑斓色彩,仿佛沙漠里的玫瑰,漂亮却饱含剧毒,楮泽不禁怀疑,他的主子遇上她,究竟是好是坏?
他叹了声:“你要什么?”
“陆修沂的腰牌。”
“你要腰牌做什么?”
听他如此说,孟榆偏头看了曹管家一眼,他满脸心虚地低下头,她当即了然,曹管家没把知眠失踪的事禀上去。
孟榆干脆直言:“知眠失踪了,曹管家派了找遍了上京的大街小巷,也没找到她,我要拿腰牌出城找她。”
“我帮你找她,你不用出府。”
孟榆拒绝:“不行,我要亲自出城找她。”
知眠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他们出府后会不会尽心去找,她不敢打保证,因而她不能将她的性命交到他们手里。
清楚孟榆不会退让,楮泽只好退一步:“我和夫人一起去,即便没有公子的腰牌也能出城。”
孟榆闻言,想了想便同意了,为防止他暗地里动手脚,她仍紧紧握着发簪,并不许任何人靠近她半尺内。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市,没过一会儿就到城门了,孟榆掀开帘子朝外看去,楮泽连马都没下,向守将招招手,守将便小跑着过来,他低语了两句,城门就开了。
城郊东南方向、西北方向以及西南方向都有一座破庙,为节省时间,楮泽兵分三路,命人沿途搜寻。
孟榆不想在原地等消息,便让车夫策马跟随西南方向的兵马一起过去。
谁知刚到那座破庙,率先冲进去搜寻的侍卫就急忙跑出来回:“夫人,知眠姑娘就在里面。”
孟榆大喜,等不及车夫将矮凳拿过来,就立刻跳下马车,跑了进去。
可刚进门口,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猝不及防地涌进鼻腔,知眠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不醒人事。
周围的侍卫见此形景,都有些不知所措,皆面面相觑,不敢上前,不好的感觉袭来楮泽心头。
孟榆的腿瞬间软了,她颤颤巍巍地上前,蹲下来,抖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温热的气息裹住指尖。
她悬着的心稍稍定下来,一下就瘫软在地。
楮泽看到她的神情,料及知眠必定还活着,也松了口气,一边上前想抱她回府找大夫,一边道:“夫人,她伤得重,我们得马上回府。”
孟榆没反驳。
可他刚想将知眠屈膝抱起,脸色刷地就白了。
“怎么了?”看到楮泽顿了下,孟榆忙敛眉问。
庙宇荒凉破败,楮泽的声音回荡在这空荡荡的破庙中:“她的左腿断了。”
回府后,大夫过来诊断,用尽了法子,也只能保证知眠日后走路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但想恢复如初是绝无可能了。
画宜去熬药了。
孟榆一个人守着她。
“姑娘,我没事。”她醒来的第一句,就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和孟榆道。
孟榆将泪咽回去,替她掖好衾褥,哽咽着问:“我听画宜说,你出门是想给我买烧鹅,你可知是谁将你带到那儿?”
此事必然是有人故意为之,楮泽已经领着人到处查证,可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传回。
知眠摇摇头:“那个人当时蒙着脸,穿着一身黑衣,我只知道他是个男人,不过他在断我腿前,倒是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这是一场报复,而今天只是个开始。”
听完,孟榆沉吟了下,又问:“他带你到破庙时,是是什么时辰?”
“大约半个时辰前。”
话音一落,满室沉默,半个时辰前,正是她要曹管家出去找她的时候,倘或那时她那时能出府,能出城,她是不是就能及时救下她了?
***
陆修沂收到消息从西营赶回来时,孟榆已经坐在房中,正静静地喝着茶。
他站在门口顿了下,轻咳一声,见里头的人没有什么反应,他有些心虚地低了低头,只好抬脚进去,主动打破沉默:“知眠怎么样?”
孟榆仍旧没抬首。
陆修沂在她身旁坐下,唯有耐着性子继续道:“若缺点什么,只管派人到库房取,府里没的,就遣人到外面买去。”
“我倒是不知,我一个连大门都不能出的人,还有资格遣谁到外面买,”孟榆放下茶盏,讪笑一声,抬眸瞧他,“你可知,若非是你阻拦,我是有可能救下知眠的,那她就无须承受断腿之痛。”
陆修沂被她此言噎了下,仿佛触及到什么伤心事般,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迫的人眸光瞬间黯淡。
“没有那一场大火之前,我曾经对你抱有十分的信任,你想去哪儿,我从未阻拦过,如今有这局面,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儿错?”
他语气平静,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可尾音带着的那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偏又将他的心情显露无遗。
陆修沂的话犹似轰天响雷,重重地砸在孟榆心头,呆呆地怔了下,她将那凌厉的目光收回,语调没了方才的锐利,平静得如死水一般:“你出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闻言,陆修沂没生气,亦觉她需要时间来平复,便道了句“你好好休息”后,就转头离开了。
许是知道孟榆想要一个人静静,陆修沂临走时叫退了外面侍立的婢女,此时房檐下空荡荡的,溶了金的残阳铺在院中,风卷残叶,寒鸦乌啼,一片萧索沉寂。
一滴水突然落在桌面,不到几息就洇出淡淡痕迹。
残阳铺进来,染上脚踝,孟榆撑着额,泪水浸湿鬓角。
从徐州登船的那天,一切似乎都因她而起。
倘或沈姨娘不是为了她的婚事着想,便不会想离开徐州,远赴上京。
倘或陆修沂当时救了她后,她能按捺住情绪,稍等那么一会,便能确定沈姨娘和怀茵的安全,也就不会惹上陆修沂。
倘或她惹上陆修沂,能安安分分地待在他身边,做他的侍婢,忍一时之辱,他是不是就有可能对她厌倦?
倘或她替嫁后,拒绝了沈姨娘为她安排的后路,好好地留在将军府,那知眠是不是就不会遭此劫难?
陆修沂的话久久回荡在耳边。
孟榆的脸一爿藏在阴影里,一爿溶进霞色中,泪珠折出幽幽血色,她的心沉了一截。
从陇香馆出来后,陆修沂回了书房,原想将今日堆积的军务处理了,只是一颗心燥得上下蹿跳,笔执起来一会又放下,放下又执起,完全静不下来。
他心情烦闷,想让楮泽拎壶酒过来,回过头才想起他出门调查今日的事了。
想到此处,他的心才稍稍平静,转而坐下处理军务。
***
夜色寂寥,炊烟袅袅。
炭火烧得噼里啪啦响,众人在厨房外,满脸惊奇地看着里面的形景,忽见叠雪搀着一人从外头缓缓走来,便忙朝来人福了福身:“请庄妈妈安。”
庄妈妈点点头,透过支起的和合窗,看到里头的人正来回忙碌着,她朝叠雪使了个眼色,叠雪立即将众人带离院子。
白色烟雾从锅盖的小孔中喷出,飘到虚空中消失不见。
水沸腾了。
孟榆塞了一根木柴进去,起身将锅盖打开,鸡皮已经泛出金黄色,一股清香涌进鼻腔。
“好香啊!”
庄妈妈拄着拐杖,笑眯眯地掀帘走进来。
孟榆闻声,忙放下锅盖过去搀她进来:“厨房里油烟大,妈妈怎么来了?您要是有想吃的东西,尽管遣人来说一声便是,何须亲自跑一趟?”
厨房里没有靠背椅,孟榆只好将旁边的小板凳从货物架旁边拉出来,扶着庄妈妈坐下。
“我就是闲的无聊,到处走走,”庄妈妈抬起头,“没打扰到你吧?”
孟榆微微笑着摇了下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