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必是她听到他的名字,故意躲他来着。
他还不信了,她能躲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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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修沂正和户部侍郎等人寒暄着,楮泽忽然匆匆过来,低声回了句:“公子,侯爷带着陆迦言来了。”
陆修沂蹙眉:“爷何时请他了?赶出去。”
他这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落进在场所有人耳中。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俱是一脸震骇,彼此却又心知肚明地没有说话。虽知陆家父子不和,但谁也没料到这位小侯爷会这般不给情面,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命人将父亲赶出府。
楮泽得了令,正欲赶到府前,谁知迎面一声沉沉的厉喝响起:“来者是客,况我还是你父亲。我朝崇尚以孝义治国,怀化将军如此,只恐惹人非议。”
几个将士似乎拦不住陆槐远,忙从后面追过来,看到陆修沂,当即跪下:“禀将军,我们,我们拦不住侯爷。”
陆修沂敛眉挥挥手,几个将士忙退出去。
“别人自然是客,可擅闯他人府第者……是狗。”陆修沂往前走了两步,微微抬手。
“你……”
“咣!”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佩在楮泽腰间的利剑猝不及防地出鞘,众人见状,皆倒吸一口冷气。
只因那持剑之人正直指对面的陆侯爷。
陆槐远丝毫未惧,紧盯着陆修的目光似乎要迸出剜骨的寒冰:“众目昭彰下,你胆敢弑父?”
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陆修沂嗤地一声笑了:“父亲言重了,孩儿岂敢?今日到底是孩儿新居的进宅日,陆迦言作为大哥,深得父亲真传,送上份好礼也是应该的吧!”
他的余光瞥向陆槐远身后。
来人一袭墨色锦袍,腰间悬着一块深绿色的浮雕山水青玉佩,纵是陆修沂如此挑衅,他温润的面容上仍噙着淡淡笑意,不失半点风度。
楮泽从别处拿来了剑奉上。
众人这才明白陆修沂此言何意,忙连声附和:“应该的,应该的。侯爷,您说是不是?”
陆修沂的剑歪了半分,直指陆迦言:“比一比吧!我的好大哥。”
庭院种着一棵合欢花,微风轻拂,树叶簌簌地落下来。
对峙半晌,陆迦言低了低头,再抬眼时率先笑了:“实在不巧,为兄前两日伤了手,拿不得剑,恐要扰了二弟的雅兴了。”
陆修沂收起剑,抿了抿唇:“真是巧了,庄妈妈身子不好,我特意为她请来了御医,现下御医尚在府中。来人,将御医请过来,为大公子瞧瞧那手究竟伤得如何。”
楮泽得令,正欲去请却听陆迦言道:“不必了,二弟既有如此雅兴,大哥姑且试试。”
话说间,陆迦言已然走过来,一把抽走楮泽手中的剑。
陆槐远见状,还欲说什么,陆迦言却轻轻地摇了下头,朝他报以安心一笑。
正是晃神之际,一股凌厉的剑气猛然朝他席卷而来,陆槐远下意识闪到旁边,陆迦言反射提剑去挡,巨大的冲力却压得他连连后退,直抵在庭前的台阶上,他咬着牙奋力往前一博,反手甩出一式。
陆修沂丝毫不退让,凌空翻身隔挡回去,招招凌厉,式式要命。
合欢花的叶子落了一地,众人敛声屏气,直勾勾地盯着两人,连眼皮也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最精彩的好戏。
就在两人执剑交叉而过的一刹间,陆修沂手腕微转——
刺!
陆迦言的手臂瞬间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血色在霎那染红了衣衫。
“住手!”
陆槐远忙拂袖上前,察看了陆迦言的伤势后,沉着脸朝陆修沂厉声道:“不过比试一下,何必招招都如此狠毒?”
陆修沂闻言,凉凉笑道:“我招招狠毒?陆槐远,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他对我难道就没有招招狠毒?”
“如今是你伤了他。”
“那是他技不如人。”
“你……”
陆槐远气得嘴唇止不住地颤抖满腔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尽是算计的眉眼是化不开的浓浓怒意。
陆迦言捂着受伤的手臂,煞白着脸,面上仍是一惯的善解人意:“父亲别生气,二弟所言有理,原是我技不如人。”
陆修沂见惯了他这副表里不一的虚伪做派,只是冷笑:“礼到了,两位还想要继续待下去么?”
“阿沂,做事做得太绝并非好事。日后你便是跪下求我,我也未必肯来。”陆槐远啐他一句,便让人搀着陆迦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陆修沂冷眼看着,扬声道:“我陆修沂可跪天,跪地,跪官家,却绝不跪那些无情无义、虚与委蛇之人。”
话音将将透进远去之人的耳中,陆槐远的眸光几不可见地黯了一瞬,却又很快恢复回正常神色。
这一番兄弟对战的精彩场面落进檐下角落那人的眼中时,她愈发觉得陆修沂不似旁人所言般骄奢淫逸,亦愈发坚定要嫁他的决心。
丫鬟知夏吊着嗓子眼来回张望,时不时扯着孟洇的袖子,低声劝道:“姑娘,看两眼得了,赶紧回去吧!若让夫人发现端倪,夫人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后宅妇人姑娘原不该到前厅来的,知夏已经催了两三回。孟洇看完,略有些不耐地往回走:“担心什么,母亲若罚你,自有我护着。”
知夏跟在身后咂咂嘴,没敢说话。
每每袁氏罚起来,孟洇掺和过来的话,都是连她一块罚,哪里还顾得了她?上两个月孟洇偷溜出去,她拦不住,回来后被袁氏罚了一通,到如今这髀股还隐隐作痛。
***
自陆修沂宴请孟砚清等人后,又过了两日,孟榆的脸也完全恢复了。沈姨娘和知眠、雁儿一块在院里做了个秋千,因有了陆修沂那番事后,孟榆纵是心再痒,亦断断不敢偷溜出去,她便时常和怀茵在院里荡秋千,以打发时日。
这日,前院忽有个女使来到青梨院,半句话也没说就塞了张纸条过来,只道:“这是宁二姑娘给三姑娘的。”
说完,也没等孟榆说话,她好似怕被人发现般抬脚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沈姨娘在房里小憩,知眠和雁儿都在小厨房里忙活,都没见着她。
想起宁穗飒爽的风姿,怀茵微诧:“我们府里的女使,她如何收买的?”
孟榆已经看完了纸条,笑着扬手:“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也忒舍得了。那些个女使一月不过三百文,她一出手便是二两银,况只是送个信儿,也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退一万步讲,纵是被人抓包,也权不过带到袁氏跟前挨一顿板子罢了。”
怀茵惊得睁大眼:“就跑个腿儿的事,她就给了二两银?”
她一个二等女使,一个月也才八百文。她才跑了一趟腿儿,就抵她两个多月的月银了。
“羡慕了?”
怀茵死鸭子嘴硬,摇头道:“没有。”
孟榆笑了,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我知道你在攒嫁妆,我早便和姨娘说好了,我出嫁时,会求父亲将你一块带过去,等从袁氏手里拿回你的身契,便将它还你。从此后,天宽地阔,婚嫁由卿。”
孟榆的手语打到此处,怀茵已然眼泛泪光。
孟榆替她擦了擦:“好姑娘,别哭了。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姨娘也为你备了份嫁妆,往后你纵是出嫁,离开了我们,只要自己手里有钱,日子亦断断不会太难过。”
怀茵受宠若惊,慌忙道:“姨娘一个月才十两月银,又要为姑娘攒嫁妆,又要给我一份,这如何使得?”
“如何不使得?”沈姨娘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听到怀茵这般说,忽然开口,她绕到两人跟前,微微扬唇,“怀茵,你还记得我们在宁汾县的客栈里时,榆儿说过什么吗?”
没等怀茵说话,她便重复道:“她说她把你当成了亲妹妹,我也打心眼儿里将你当女儿。既是女儿,这如何不使得?况在府里,日常吃食、胭脂水粉和衣裳炭火皆记公家账上,用不到我几个钱。且榆儿行事一惯不是个铺张浪费的,日后她便嫁个寒门子,这么些年,我攒下的嫁妆也够她开销了,所以你莫要为此忧心,我为你备一份嫁妆也是应当的。”
怀茵哽咽着垂首,喉咙似被满腔泪水堵住了般,既心酸又欢喜。
她自懂事时起便流落街头,不知父母姓甚名谁,不知亲人在何方,她只知道每日的饥寒交迫,只知道和恶狗抢食、和狼崽抢水,只知道饿得双腿发软、两眼昏黑,只知道那濒临死亡时的漫天恐惧。
是孟榆经过,跪在瓢泼骤雨中,求着袁氏救她。
她一生一世都会记着这份情,念着这份恩。
***
宁穗约孟榆明儿在霞珍阁见面。次日用过早饭,孟榆借口想挑两件首饰,向袁氏请示出门。
袁氏上下打量她一番,不由得笑道:“我前儿让人送衣裳过去时,也送了几件首饰,怎不见三姑娘戴上?”
孟榆早料到她会如此说,提前就想好了说辞:“母亲送的首饰太贵重,平日里戴恐损坏了,只等节日时戴上是最好的,今儿去霞珍阁,原是想挑两件普通的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