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副将此言落地,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孟砚清只觉脑袋嗡嗡作响,身上仿佛压了千斤重的铁,脚底似踩空了般虚浮,正直直地往下掉。待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踉跄着跑到了慈安堂,呜呜咽咽地大叫:“母亲,母亲,大事不妙了。”
  孟老夫人用完午饭,正准备小憩,忽听到孟砚清慌张不已的声音,便忙披衣迎上去,却见他脸色煞白,整个像被抽走了魂儿般。
  她心下一惊,以为是出了什么抄家灭族的大事,却仍强自震静地命人将他扶着坐下:“出什么事了?何以令你如此慌张?”
  孟砚清颤颤巍巍地回:“才刚,才刚怀化将军遣人来送请帖,道是新邸落成,请我和夫人,还有家里的三位姑娘到府里庆贺。”
  见不过是如此,孟老夫人心中定了定,“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你往日也不是没去过朝中大臣的宴席,不过赴个宴,为何如此慌张?”
  孟砚清一拍大腿,脸上尽是苦恼:“赴宴是小,只他特意提了一嘴,道是务必要带了三位姑娘。”
  孟老夫人更不以为然了:“你有三个女儿,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便是都带上,又有何妨?”
  孟砚清叹了口气:“前儿众人都在,我没敢同母亲说,当日那小侯爷停下来和儿子打招呼,只提了一点,便说我孟家教出的儿女个顶个的厉害,他好生佩服。如今命人来送请帖,又特意提了一嘴,说我孟家的女儿个个生得花容月貌,他这般说,可不就是看上了霜儿么?”
  “你怎料定必是霜儿,不是洇儿,还有……”孟榆的名字将将到了嘴边,孟老夫人又及时收了回去。
  三姑娘是个哑巴,平日里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琴棋书画比不得二姑娘,活泼有趣又比不上四姑娘。这般怯懦木讷的一个哑巴,纵是让那小侯爷见了,亦必定瞧不上。
  见孟老夫人欲言又止,孟砚清便愈发肯定了:“母亲细想之下,想必也深觉儿子此言有理。”
  他之所以不认为是孟洇,是因为孟洇遇见陆修沂的那日戴着帷帽,并不晓得她是哪户人家的女儿,兼之孟霜声名在外,陆修沂慕名而来也在常理之中。
  孟老夫人望着门外影影绰绰的日光,叹了口气:“退一万步讲,他若果真看上了霜儿,我们也是无可奈何的。倘或你拒绝,明面上他不会对你出手,可暗地里呢……且行且看吧!”
  在朝为官,纵是做得再好,亦架不住他人的栽赃陷害。
  何况此人还是皇帝的亲外甥。
  此事传到枕花斋时,袁氏惊得手一软,手里的茶盏瞬间滑落,碎了满地。
  邓妈妈没敢说话,只忙招呼人将碎瓷片打扫干净。
  袁氏上前攀着孟砚清的手臂,带着沙哑呜咽声哀求:“老爷,求您可千万不能将霜儿许配给那纨绔,虽说他如今成了怀化将军,但他生性浪荡,时常流连于秦楼梦馆,若霜儿嫁过去,可如何是好?”
  孟砚清将她扶椅子坐下,叹道:“不过是去吃个宴席,况此事尚无定论。”
  “他既如此说,便是有此心。纵是挑明,也不过是一句话。”袁氏心急如焚,她费尽心思将女儿培养出来,断断不是为了配这么一个臭名远扬之人。
  孟砚清无可奈何:“他是官家亲外甥,纵是要娶,你我又能如何?正如母亲所言,且行且看吧!你让霜儿和洇儿好好准备,明儿同我们一起赴宴。”
  说罢,孟砚清不欲再提,转头就甩袖离开了。
  明儿去怀化将军府赴宴的消息传到青梨院时,知眠眉飞色舞地道着,全然不见屋内三人俱是满脸震骇。
  孟榆反应过来,立刻让怀茵将知眠支使出去。
  她忙把颤着身子、白了脸的沈姨娘扶到桌旁坐下,宽慰:“想来不过是巧合,姨娘暂且别担心。”
  天光从窗牗中探进来,沈姨半边身子隐在阴影里,她抬头,满溢泪光,握紧她的手:“可明儿的宴席该怎么办?”
  孟榆冷静下来后,大脑已经快速作出反应,她淡笑着抽回手,只打了一个手势:“您放心。”
  不管陆修沂此番目的是为笼络朝中重臣,还是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特意为她设的一场鸿门宴,又或者是别的原因,她明日都绝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
  金色朝晖在檐角晕染着漂亮的颜色,长廊下,裙裾划过墙角,怀茵匆匆绕到正厅,垂首忐忑地回:“回老夫人,老爷,夫人,不好了,三姑娘早起时,发现脸上长满了红疹,迟迟未消。”
  孟老夫人神色微变,正色道:“怎么回事?请大夫了么?”
  怀茵没敢抬头,只回:“请了,大夫只说三姑娘昨儿睡不好,肝火旺,得好好地歇两日才行。”
  孟砚清听到丫鬟来传话,气得一甩袖,直骂孟榆不中用,不过赴个宴,竟慌得连觉都睡不好,临近出门才出岔子。
  袁氏等人倒没任何感觉,反正在她们看来,孟榆去与不去皆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因她们料定陆修沂根本瞧不上一个哑巴。
  孟老夫人朝孟砚清道:“若三姑娘身上长也就罢了,偏是脸上,若让她跟着去,白丢了我们孟家的脸,就让她好好地在家里歇着,你到了将军府,只管如实向小侯爷禀报便是,此非人力所为,想来他也不能如何。”
  孟砚清蹙眉点头:“也唯有如此了。”
  听到孟老夫人的话,怀茵悬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出了正厅,她小跑着回到青梨院,将这好消息告知孟榆和沈姨娘。
  两人皆松了口气。
  可一见孟榆满脸的红疹子,沈姨娘复又忧心起来:“榆儿你这脸,真的没事么?”
  为了今儿的事,孟榆特意熬到半夜才歇下,现下黑眼圈还大喇喇地横在眼皮下,她打了个哈欠,莞尔:“姨娘放心,我真的没事,这两天饮食清淡些,后日便好了。”
  脸上的红疹是她涂了白芷的缘故,缓两日自然便消褪了。
  沈姨娘闻言,忙出去吩咐知眠将这几日的饭菜都做得清淡些,说完她还觉得不放心,便穿上衣亲自下厨做今儿的午饭。
  马车穿行在宽敞的街道上,外面喧嚣,里头却是一片阒寂。孟砚清和袁氏端坐主位,孟霜和孟洇分坐两边。
  马车里的四人心思各异。
  孟砚清忖度着措辞,想着该如何向陆修沂解释孟榆未到,他才不会太过生气;袁氏忧心自己苦心培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当真会被陆修沂一朝看中。
  孟霜打听到纪氏去了将军府帮忙接待众人,想着秦慕岁应当也会同她一块前往,心里正盘算该如何给他留个好印象。关于陆修沂有可能会看上她一事,不知为何,她反而不觉担忧。
  孟洇更不消说,她满心以为陆修沂此番送出请帖,必是打听到他当日所救的姑娘正是孟府的千金,故而费尽心思设了一场宴,只为光明正大地同她认识。
  将军府中早有人出来迎接,管家将孟砚清引到正厅,应从心将夫人小姐们引往后宅。
  纪氏得知今儿孟霜亦会来,早便同庄妈妈在庭中等候。
  众人见了面,寒暄一番,方往宴席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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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当日荷花宴上的事,纪氏仍满是愧怍,拉着孟霜的手,宽慰道:“那日阿颂当众给你没脸,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秦慕岁原名秦颂,乃入朝为官后才改的名。
  孟霜微微扬唇,嗓音温柔低缓,似轻风拂面:“我记性差了些,当日世子说了什么,我早忘了。”
  见她竟这般懂事明理,纪氏反愈发愧疚,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拍了下:“你放心,我看中的儿媳唯你一人,那宁穗整日舞刀弄枪,不及你半分温婉娴静。”
  孟霜垂首,面上有几分难以言喻的黯淡:“可若论家世,我远远不及宁姑娘。”
  “你看我像是只看家世的人么?纵是家世低些又如何?”纪氏微微皱眉,拉起旁边袁氏的手朝她道,“你瞧你母亲,即便出身商户,她的行事作风、言行举止,不知比那朱门绣户的夫人要好上几倍,况教你这么一个秀丽端庄的女儿。”
  孟霜被她说得低下眉,为自己方才那话感到羞愧。
  袁氏见状,立刻笑道:“夫人如此谬赞,妾身担当不起。”
  “你担得起,”纪氏扬唇,愈瞧孟霜便愈发满意,“回去后我和他父亲说说,若他同意,也不必问阿颂了,回头我们就择个日子上门提亲。”
  忽闻此言,袁氏和孟霜皆心下大喜,然面上仍旧不露分毫。
  另一边,孟砚清同陆修沂解释完孟榆没到的原因后,已经低着着做好迎接狂风骤雨的准备。
  岂知陆修沂听了,只是轻笑一声,低哑的嗓音里听不出半分情绪:“无妨。来日方长,我们总有再见的时候。”
  第26章 险碰面
  来日方长?
  孟砚清听着他这话,总觉怪怪的。
  可要说哪里怪,他又着实道不出个所以然。
  听到孟榆没来,陆修沂表面上笑得云淡风轻,可负手在后的手却紧紧握着,层层青筋赫然在日光下暴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