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厮说着,便上前推搡着她们往石阶下走。
  怀茵急了,正要大喊出声,前方却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厉喝:“住手!”
  众人闻言,循声望去。
  来人一脸凶相,双颊无肉,面上的肌肤皱得似风干的橘皮,她一出现,只是剜了小厮们一眼,他们便惶惶不安地立刻退到边上,一片噤声。
  此人正是孟砚清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袁氏的陪嫁邓妈妈。
  孟榆见状,不动声色地将帷帽放下,以掩盖面上的神色。
  邓妈妈一见沈姨娘,脸上当即堆起笑:“夫人闻得姨娘来了上京,特吩咐老身出来迎接。”
  沈姨娘垂眉,温声道:“妾身因在徐州,许久不曾向老夫人和夫人请安,不知她们二位身子可好?”
  邓妈妈呵呵笑回:“有劳姨娘关心,夫人好着呢,只老夫人近几日睡得不大安生,不是这里疼,便是那里痛。”
  忽闻此言,沈姨娘面露急色,上前便要进去:“那妾身先去看看老夫人。”
  邓妈妈声音淡淡,皮笑肉不笑地拦住她:“姨娘可忘了规矩,您是妾侍,岂有走正门之理?”
  沈姨娘忙往后退了两步,满脸歉意:“对对,妾身听到老夫人身子不适,一时心急,忘了规矩,还请邓妈妈见谅。”
  邓妈妈敛起笑,端手在身前,高高地扬着脸:“我们孟府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却也极重礼节规训。这样的事,姨娘可莫要出现第二回,若不然,老身回了夫人,恐殃及三姑娘。”
  这是邓妈妈惯用的手段。沈姨娘心头突突地跳了下,只得垂首连声回:“是,妾身定当谨记邓妈妈教诲。”
  给孟榆一行人浅浅地下了个马威,邓妈妈这方仰着头引她们到后门。
  孟榆自然不会以为事情便这般简单地了了。果不其然,转到巷口时,她透过帷帽,远远便见三个仆妇正满脸肃色地等在门前,其中两人端着托盘,上面不知放了什么东西。
  走近了,才看到托盘上置着一枝长长的柳条和一盆不知由什么熬成且还泛着绿光的水。
  孟榆正疑惑,邓妈妈便正色道:“夫人吩咐了,姨娘和三姑娘从徐州一路跋山涉水过来,途径的地方太多,身上也不知会沾上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况如今老夫人身子不适,我们愈发要注意。这是用艾草、菖蒲和桃枝熬成的水,须得用柳条沾过,在姨娘和三姑娘身上洒一圈儿,以驱邪除晦,方可进门。”
  邓妈妈趾高气扬,将她们说得好似洪水猛兽般,怀茵听了,不由得火冒三丈,抬脚上前想同她理论。
  孟榆忙拽住她,摇摇头。
  “既是夫人的吩咐,妾身自当遵从,”沈姨娘面上未见丝毫怒意,只淡笑道,“况夫人此举,亦是为了府中着想。”
  见沈姨娘如此恭顺谦卑,邓妈妈扯开唇角,很是轻蔑:“姨娘既有这觉悟,也免得老身多费唇舌。来人,洒艾水,除污秽……”
  “哟!三姐姐也来上京了?”仆妇们正要动手,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轻笑。
  孟榆抬眼望去,来的两人皆戴着帷帽。
  走在前面些的身穿一袭浅蓝色彩绣蝴蝶交领襦裙,扎着个月珰髻,发髻两侧插着一对蓝蝴蝶簪子,圆润的耳垂坠着蓝蝴蝶耳饰,满眼瞧去,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俏皮灵动。
  此人便是孟家的四姑娘,孟洇。
  紧挨着她后两步之人螓首峨眉,柳腰花态,一袭浅粉间白花绣交领襦裙衬得她肤色如雪,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娴雅,偏右眼尾的一颗红痣又给她在温婉中添了几分妖娆妩媚。
  此人正正是孟家众星捧月的二姑娘,孟霜。
  仆妇们朝两人福了福身,退到一旁。
  孟洇上前打量了孟榆几眼,嗤地一声笑了:“几个月不见,三姐姐怎穿得这般穷酸了?难不成爹爹离开时没给三姐姐留些银钱么?”
  “洇儿,你胡说什么呢?爹爹最疼惜我们姊妹了,怎会不留银钱给姨娘和三妹妹?”孟霜正言厉色,低低地斥了孟洇一声。
  正说着,她转而握起孟榆的手,柔柔地笑道:“对了,三妹妹来上京怎不提前修书知会我一声儿?三妹妹若提前说了,我必定让府里派辆马车去接你们,毕竟爹爹新官上任,面子丢不得。”
  言及最后那话,孟霜面色有些难看地打量了孟榆两眼,还没等孟榆抬手表达自己的意思,她又粲然笑道:“不过没关系,到底是自家姊妹。可巧我前儿才新做了两身衣裳,你我的身量又相对,我待会便让玉烟送到你房里。”
  孟洇闻言,惊得瞪圆了眼,诧异道:“二姐姐,你新做的那两身衣裳可是爹爹为贺你下个月生辰,特意寻人做的,那缎面光滑细腻,穿上去波光粼粼,如出水芙蓉。三姐姐这般身份,怎合乎规矩?”
  邓妈妈亦在旁谄笑着附和:“四姑娘说得有理,姑娘待姊妹虽好,可三姑娘到底是庶女,府里的规矩破不得。”
  孟榆再看不得她们推搡来推搡去,忙戳了下怀茵,紧接着打起手势。
  怀茵立刻会意,转述道:“我们姑娘说,多谢二姑娘的好意,只四姑娘和邓妈妈所言有理,府里的规矩破不得。况姑娘有好些的衣裳,不过因为长途跋涉,恐损坏了这些好衣裳,若如此,便得不偿失,这才买了身粗布衣穿上。老爷新官上任,确不能丢了他的脸,往后我们姑娘会多多注意的,还请二姑娘宽心。”
  沈姨娘亦笑道:“二姑娘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府里的规矩真真破不得。”
  孟霜莞尔:“虽如此,但上京到底不同徐州,姨娘和三妹妹从前的衣裳想来也旧了,回头我和母亲提提,让人进府为姨娘和三妹妹量身做几件新衣裳,日后来客也不至于失了脸面。”
  孟榆闻言伸手,朝下勾了勾手指,又福了福身。
  这个道谢的手语孟霜倒是看懂了,便道:“你我是姊妹,不必这般客气。”
  孟洇等得有些不耐烦,挽起孟霜手臂,晃着她,嘟起嘴道:“二姐姐,我们再不走,瑶瑶该派人来催了。”
  “你个鬼灵精,再等等,”孟霜偏头,宠溺地戳了下孟洇的脑门,转而漾起唇角,朝孟榆道,“三妹妹,我和四妹妹约了人在浔满楼见面,浔满楼的点心堪称天下一绝,你想吃什么,我让人买回来给你。”
  孟榆打起手势。
  怀茵转述:“多谢二姑娘好意,我们姑娘一路跋涉,有些累得慌,没什么胃口。”
  孟霜垂眸,温言道:“既是这样,我们也不勉强了。三妹妹好生在府里歇息,来日我们姊妹再在一起叙叙话。”
  孟榆点点头,目送她们一行人坐上马车离开。
  第18章 笑里刀
  马车拐过巷口转角,车顶划过梧桐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众人收回目光,邓妈妈清了清嗓子,催促:“来人,快些给姨娘和三姑娘洒艾水,除污秽。”
  两名仆妇应声,拿起柳条浸到盆里,柳条裹满水珠,她立刻提起往沈姨娘和孟榆身上猛地一泼。
  水珠瞬间溅了满身,满脸。
  偏邓妈妈仍觉不足,在旁叉腰,一本正经地道:“姨娘和三姑娘莫要介怀,你们从徐州到上京,坐的客船鱼龙混杂,也不知会让什么脏东西给缠上,洒一回水还远远不够,须得多洒几回,才可驱邪除晦。”
  忽然听到邓妈妈这般说,孟榆的脑海里顿时浮现陆修沂那张黑沉的脸。
  她不怒反笑。
  客船上确实有脏东西,还缠了她许久。
  用艾水驱邪除晦倒也不错。
  见孟榆丝毫未怒,嘴角还隐隐扬起弧度,邓妈妈瞬间没了作弄她们的心思,暗道这三姑娘不仅是个怯懦的哑巴,估计来的路上脑袋还被门磕了,否则面对此形景,饶是如何也不能笑得出来。
  两名仆妇遵从邓妈妈吩咐,又泼了她们两回后,方引她们到所住的院子安置。
  因已入夏,温度比早春时节高了不少,纵是泼了些水在身,孟榆亦不觉寒凉。她们一路跟着那名仆妇穿过馨香满地的抄手游廊,又拐过柴房和厨房,愈走愈荒凉,直到入了一扇垂花门后,才来到一间小院前。
  孟榆抬首,只见小院匾额上书着“青梨院”三个字。
  仆妇引她们到门口,院里的两名婢女闻言,匆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小跑出来迎接,一个扎着双鬟髻、长得眉清目秀,一个穿着空青色窄袖圆领衣袍、垂下的眉眼好似闻融敦厚。
  瞧起来,大抵都是十五上下。
  貌如其心,孟榆第一眼倒不反感两人,想来也是,夫人从未将沈姨娘放在眼里,有了方才那番事,想必气也出够了,又岂会在这等微末小事上下功夫?
  仆妇指着那位扎着双鬟髻的婢女道:“这是知眠,另一个是雁儿,她们皆是夫人派来侍候姨娘和三姑娘的。我还须到正房回了邓妈妈,便不多留了。”
  仆妇随意地福了下身,没等沈姨娘说话,便急急地走了,仿佛此处还真是什么污秽之地,多待一时片刻便会脏了她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