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她说话时带着泣音,努力平复着满腹酸涩:“你为何、为何要让她们骗我,说你去了北疆?你可知我、我真以为你已走了。”
她最后一句话,带着浓浓的鼻音,几乎要哭出来。
这数日来,经历挚友身亡的剧痛,以及以为连他也离去的那种空寂跟难过,在此刻尽数化为委屈的控诉,摊开在他面前。
她每说一个字,都扎在他的心上。
看着她泪眼婆娑的眼睛,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在战场上受了再严重的伤,他也不曾这样痛过。
“我……”他嗓音干涩沙哑:“我怎会真的离去。”
“那一箭本该射向的是我,是我将你卷入险境,是我让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说话时带着悔恨与自我厌弃。
“我差点就失去了你,你的伤害,是我造成的,我不能原谅自己。”
他话音未落,羽涅眼里的泪水终于决堤。
她抬起手,不再是轻柔地触碰,而是一下下砸在他的胸膛上,力道不重。
“就因为这个你就要离开我,把我蒙在鼓里,让我一个人承受所有?”她语气破碎,带着哭腔:“桓恂,你混账!”
这对她来说根本不算甚么,他却因此不出现在她面前。
害得她以为,他真的不要自己,就像当初她父母不要她一般。
他没有躲闪,任由她发泄,直到她力气用尽,额头抵着他的肩膀。
下一刻,他再也抑制不住,伸出双臂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不分离。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埋首在她颈间,一遍遍认错:“我不该骗你,不该留下你一个人,我混账,我该死。”
羽涅:“如果我一直没发现是你,你是不是就打算永远不出现了?那我怎么办?我还能嫁给谁去?”
桓恂收紧了手臂:“不会的,我做不到让你嫁给别人,你只能嫁给我。”
这个谎言,实际上连他都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不是她主动发现,最后也迟早被他用手段揭露。
有好几次,白天看着她安静的侧影,他都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走到她面前告诉她,他就在她身边,从未离开。
他稍稍松开她,捧起她的脸,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我知道我这个人做事不讲理,但你只能嫁给我。”他再次重复。
月光下,他眼底的阴霾在坦诚中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灼亮。
羽涅被他话语中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烫得心尖颤动,残留的委屈在这一刻也成了更深的依恋。
她揪紧他胸前的衣襟,尾音带着未散的哽咽:“那你答应我,以后都不准再这样凭空消失,有事不能再瞒着我。”
“不然,我……”
她后面带着小小威胁的话语还未出口,便被他骤然落下的吻尽数封缄。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温柔试探,它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急切,与刻骨的歉疚,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掠夺着她的呼吸。
他微凉的唇,在她唇瓣上迅速燃起灼人的温度,舌尖纠缠着她的。这些时日错过的所有亲密,他好像要在这一瞬间全弥补回来。
羽涅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侵袭弄得懵住,很快,唇齿间传递而来的滚烫转眼瓦解了她所有迟钝。
她身体渐渐柔软下来,揪着他衣襟的手缓缓上移,搂住了他的脖颈。
她阖着的眼睫颤动着,生涩坚定地回应他。
这个吻,从急切,逐渐化为缠绵的温存。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都气息不稳,他才缓缓松开她,额头与她相抵,呼吸交融,共享着同一片静谧的时光。
经历了最初的互相试探,经历了从怀远到建安的波折,更经历了锦州到建安这一路的风霜与生死。
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认识到,他们再也无法离开彼此。
就像两棵曾经独立生长,却在风雨中逐渐靠近的树。
他们的根系在无人可见的深处早就紧紧缠绕,汲取着同一片土地的养分,支撑着彼此的生命,一同抵挡风刀霜剑。
从今往后,无论是谁,都无法再将他们分割开。
他看着她被吻得氤氲的眼眸,和微微红肿的唇瓣,神情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承诺:
“我答应你,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消失,不再隐瞒你任何事。”
窗外,寅时已过,晨光初现,漫过窗棂,悄然洒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这场漫长的黑夜,在此刻也开启了通往黎明的道路。
*
经过几日调养,羽涅的箭伤在精心调养下愈合得极好,虽阴雨天偶有酸胀,但已无大碍。
待琅羲那边风寒好时,她入宫去了碧玉宫探望琅羲。
如今琅羲的腹部已高高隆起。
两人在碧玉宫说了许久的话。
赵云甫的未来已成定局,只期待琅羲腹中的新生命的降临,他的皇位就要易主。
宫外也传来了消息。
在桓恂的周旋下,崔妙常那张遍布各地的海捕文书已被撤销。
前两日,她们还收到了崔妙常托人寄来的信,信上字迹洒脱,只道她云游四海,悬壶济世,心境开阔,身体亦好。
信末,她写道,待来日琅羲生产,或是羽涅与桓恂大婚时,她会来讨一杯喜酒喝。
这消息让羽涅和琅羲都安心不少。
灵宝观现在没人,刘婶选择先留在了公主府,陪伴羽涅。
有刘婶在身边,她也会欣喜许多。
在这个世上,她的亲人不多,就这么几个,刘婶为其中之一。
目前这样的结果最好,他日刘婶要是要回灵宝观,她也可理解。
除此之外,她还接到了赵华晏寄来的信,现下她与聂兰亭已喜结连理,两人更有了孩子。
只是孩子年幼,不便长途奔波。赵华晏在为她顶替自己的事,千恩万谢后,言道,等孩子长大一些,她与聂兰亭会亲自登门拜谢。
而吴婶,月前她告假去城郊探望远亲,归途遇上了劫匪,尸骨无存。
此事一时轰动建安,桓恂没怎么表态,只是在城外清静处为立了一个衣冠冢。
其余人不知道,这个衣冠冢,是桓恂为真正的吴婶所立,这也算是一种迟来的告慰。
到了顾相执奉命出使南殷那日,羽涅拉着面色沉郁明显不情愿的桓恂,一同到城郊相送。
见到她来,顾相执那张冷酷俊美的脸上难得有了笑意。
不过,触及环抱双臂浑身都写着不快的桓恂时,他的笑意就成了疏离彼此心知肚明的客套。
两人皆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淡淡的不屑。
羽涅没察觉到身边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交锋,走上前几步:“此去南殷,山高路远,务必万事珍重。”
“殿下挂心,微臣铭记。”顿了顿,他从梅年手中取过一个紫檀木盒,递上她:“相执身负皇命,远行在外,等殿下大婚时恐难亲临道贺,此物,权当是提前奉上的贺礼,聊表心意,望殿下喜欢。”
羽涅微怔,看了桓恂一眼,亲手接过。
木盒打开,里头躺着一对赤金点翠凤穿牡丹步摇,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旁边则是一对流光溢彩的玉镯,玉质是她熟悉的孔雀蓝,不同的是,这孔雀蓝是天然生成的,瞧着质地就是明白并非凡品。
羽涅觉得礼物过于贵重,正要推辞。
像猜到她的举动,顾相执道:“不过些许心意,殿下莫要再推辞。”
“可此物太贵重。”
“再贵重,送殿下总是合适的。”他态度坚决:“殿下收下罢。”
桓恂轻哼一声,保持着表面的礼节:“顾大人有心了。”
羽涅轻拍了一下他,只能收下了顾相执的礼物。
她也送了很多东西给顾相执,吃的用的,还有一些酒精。其中很多东西,都是桓恂跟着她一起置办的。
他对顾相执虽然没好感,但是在江陵时,顾相执出了不少力,他都知道,他也放了些对方能用得着东西去。
而今,火药已由官府管制,顾相执要用火药,可以在对应的地方调度。
送完东西,两人再说了几句话。
终究到了不得不启程的时刻。
车马辚辚,白直卫肃立等候着。
注视着眼前人,顾相执得眼神比之前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流连。
静默片刻,他开口:“建安风云有时,殿下……万望珍重。”
羽涅迎着他的目光,百感交集“嗯”了声。
她说:“愿相执你此去一路平安,诸事顺遂。他日归来,盼能再见。”
顾相执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他没有立刻转身,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最后一瞬,才走向等候的骏马前,翻身上马。
待坐稳于马背之上,他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拱手一礼。
礼毕,他不再犹豫,轻喝一声,马迈开四蹄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