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顾相执:“不过,幸好在我启程前,还能再与你说上话。”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只能问:“你何时走?”
“不会太远,应是一旬之内。”他说出了离别的时限。
未曾想会这样快。
这世上的离别,好像都很突然。
令人猝不及防,难以招架。
顾相执没有移开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看得太深,仿佛要穿透她此刻的神情,望进她灵魂深处。
良久,他开口,意有所指地望着这满院春光,言道:“等我下一次回来,不知这建安,会变成那种模样。”
她闻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草木蓬勃的院中。
“再变,也不过是四季轮转。”她说:“春日繁花,夏日浓荫,秋日落叶,冬日枯寂,建安城,总归还是这座城。”
她对他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你只管安心前去,推行新政,待你从南殷回来,我保证,现在你看的场景,还会是这副样子,到时,咱们再把酒言欢。”
她的话语寻常,带着朋友间该有的宽慰,并未听出他那句感慨之下,为她选择的前路。
顾相执听着,看着她脸上纯粹的浅笑,“嗯”了声。
不知道也好。
他无需她的回应。
即便他心知肚明她与琅羲,欲行弑君之事。
此刻他没有追问,没有劝阻,没有反对。
在他的为人臣子的道义前,他的选择,是离开。
离开不是逃避,而是成全。
他爱她,与她是复仇者是逆谋者无关。
他爱她,所以愿意成全她的一切抉择,哪怕是颠覆这乾坤。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她扫清障碍,这障碍,包括他自己。
顾相执知道自己只要留下,就一定会阻止他们。
因此,他选择远走。
这个选择,注定会让他负了君臣之义。
成为一个忘恩负义之人,但,这就是他的献祭,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有些路,一旦明了方向,便只能独自走下去。他选择的这条路,终点是她的平安喜乐,哪怕代价是他备受一辈子的煎熬。
春风搅动着湖水,能拥有当下这一刻,对顾相执而言,已足够美好。
*
羽涅苏醒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宫里。
赵云甫的赏赐次日便到了府上,皆是宫中上好的药材补品,传旨的冯内侍说,让她安心静养,勿念其他。
不止如此,徐采与赵华姝也前后前来探望。
言谈间,羽涅注意到未见赵华若的身影,便询问起她的近况。
赵华姝回她,说是华若自听闻关于萧成衍的噩耗,当时便病倒,这些时日一直不见好,整个人郁郁寡欢,连房门都少出。
听闻华若如此情状,羽涅一阵沉寂。
赵华若那么喜欢萧成衍,不用猜测,她此刻是何等悲痛。
赵华若尚且因为萧成衍伤心不已,但同行而来的徐采,也是满含心事的模样。
据说他拒绝了与王家小娘子联姻,并当众宣告此生不娶,引得王家大为光火。
可今时不同往日,王家动怒也没用。
赵云甫现在对琅羲的话很是听从,漫不经意为徐采说几句话,王家说的那些让赵云甫撤掉徐采职位的话,都会不管用。
一连四五日过去,羽涅身体恢复得相当不错,已能在庭院中缓步行走许久。
不过用早膳时,她精神看来有些不济。
翠微布好菜,问:“公主昨夜可是没睡好?脸色瞧着有些倦。”
羽涅语气颇有些疲惫:“也不知是不是病后心神未定,这几日晚上,总觉得睡着后房里有人。”
话音落下,翠微与宋蔼心照不宣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两人垂下眼眸。
一个为她添粥,一个整理着桌案,竟无一人接话。
羽涅察觉出她俩的不对,但没点名,继续喝着粥。
不多会儿,隋恩拿着琅羲的信进来。
琅羲这两日受了风寒,不能随意走动,常以书信跟她说些体己的话。
跟前两日一样,羽涅接过信打开。
在她看信的同时,隋恩说着自己从别处听来的消息,语气难免激动,他说赵元则昨夜喝醉掉入了池塘中,死了。
闻言,羽涅以为自己听错,遂追问:“赵元则死了?怎么死的?”
隋恩忙回:“听说是昨夜在别院宴饮,醉酒失足跌进荷塘。等随从发觉时,人已经没气了。”
羽涅怔怔地坐着,仇人的死讯来得如此突兀。
她下意识地低头,重新展开手中琅羲的信,目光急切扫过那些娟秀的字迹。
信的后半段,琅羲果然也提到了此事,确认了隋恩带来的消息。
赵元则,真死了。
下一秒,她轻笑了一声,带着哽咽,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顺着脸颊滚落。
“死得好啊,死得好啊。”她喃喃道,阿悔的仇,终于得报。
她又哭又笑,她想到了阿悔,想到他的生命就那样轻易断送在赵元则手中,她唯有恨。
眼泪不断从她指缝中溢出,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翠微与宋蔼见状,连忙上前安慰。
“公主节哀,阿悔道长若在天有灵,知晓害他之人已得报应,也能泉下安息了。”
宋蔼用素帕给她擦着眼泪:“是啊公主,恶人伏诛,天道轮回,您保重身子要紧,阿悔道长必定也不愿见您如此伤怀。”
仇人身死,并未带来全然解脱的轻盈,反而显露一个愈合不了的伤口。
快意是真实的,遗憾也同样深刻。
无论赵、王、李这些人死上多少次,会为她挡下所有风雨的小师兄,都再也回不来。
但,这终究是一个了结。
一个她等待了太久的了结。
这一切,总归是结束了。
她的小师兄,可以安歇了。
深夜,她握着阿悔的遗物,任由自己沉入睡梦之中。
在意识沉入梦乡的前一刻,一声极轻的叹息,掠过她的耳畔,熟悉到让她发颤。
是梦么?
第181章 许愿树
她分不清。
这声叹息太轻。
只有月光的寝殿中,桓恂坐在床榻边,屈着身。
他右手抬起,指节微弯,缓缓靠近她,描摹着她的眉眼,动作和顺。
怕自己微凉的手指会冰着她,他手指来回蜷了几下,有了热气掌心才贴了上去。不敢将她惊醒,他只虚虚贴着,指背沿着她脸颊的轮廓滑过,深重的怜惜里带着虔诚的珍视,墨黑的眸子里流露着疼惜。
他就这样看着床榻上的人,没有想要将她叫醒。
纵使胸腔里翻涌着疯狂的思念,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想感受她温热的呼吸,想听她用带着睡意的声音唤他的名字。
可这一切汹涌的冲动,都被那支箭钉死在原地。
在上京惊心动魄的一幕,日夜在他脑中回放。
他想,如果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执意要铲除萧家,她就不会出现在南殷皇宫。
如果不是他疏忽,未能察觉潜伏的杀机,那支箭,本该穿透他的胸膛。
而不是她,为他挡下这一劫。
在他看来,这全是他的错。
是他亲手差点把最想保护的人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他差点,就真的害死了她。
所以,当她在昏迷与剧痛中,当他守在她身旁听着她无意识地痛吟时,他没办法原谅自己。
于是,他让翠微他们编织了个谎言,说他已远赴北疆。
白璧般的月光映照着他紧蹙的眉。
他就这般沉默地守着她,宛如一个画地为牢的囚徒,赎着关于她的罪。
直到寅时来临,窗外的墨色开始变得灰白,他收回手,最后凝望了她一眼,如前些夜晚一样,站起身转身离开。
就在他刚走出几步的刹那,熟悉毫无睡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还要躲到甚么时候?”
闻声,桓恂倏然僵在原地,背影透出无处遁形的仓皇。
片刻的沉静后,他没有说话,转过了身。
床榻上,羽涅不知何时已然醒来,手臂支着上身,愔愔望着他。
帐幔的阴影落在她脸上,看不清她具体神情,唯有那双眸子清亮地穿透了夜色。
四目相对。
桓恂嘴唇动了动,他没敢看她的眼睛,垂下眸去。
须臾,他才从喉间挤出了一句话:“你何时醒的?”
她眼圈泛起红晕,起身从床上下来。
边朝他走去,边说着话,言语里含着连日来的委屈:“气味,你身上的沉香气,我怎么会不熟悉?还有白日里我试探翠微和宋居令,她们虽未明说,但她二人闪躲的眼神告诉我,她们也知道晚上有人来我房中的事。”
“若是贼人,她们定然说会比我更急,可她们没有,因而我更加怀疑,夜晚在我房中的人就是你。所以今晚翠微送来的安神茶,我一口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