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天色渐暗,有将士蹑手蹑脚地进来点灯。
  雪白的米粒泛黄的灯火下显得异常诡谲,宁穗尴尬地扯了扯唇:“你知道的,军营里都是大老爷们儿,洗碗没洗得那般仔细,偶尔留下几粒米也是有的。”
  秦慕岁险些要被她这蹩脚的理由给气笑了。
  他扔掉米粒,低头抽出袖口的手帕,正欲擦手,却陡然瞧见曲屏后露出的一双脚。
  黑靴包裹的一双脚又小又细,隐约能想象出其主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小矮子。
  秦慕岁生生忍住了要冲过去揪他出来的冲动,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宁穗一眼,长吁一口气,丢下一句:“你的眼光好歹提高些,还有,你到底是个姑娘家,别什么人都往你帐子里带。”
  说完,亦不管被他此言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的宁穗,转头就掀帘离开了。
  “他,他有病吧他,我哪儿招他惹他了?总闲得慌,没事儿就往我跟前凑。”宁穗指着帘外,朝刚出来的孟榆气急败坏地道。
  孟榆看着暴跳如雷的宁穗,顿时就红了眼眶,她上前一把抱住宁穗,哽咽道:“对不起,若非为了我,你断断不会欠了秦慕岁什么,亦不会被他下套。”
  宁穗为何会欠秦慕岁人情,她大抵猜到了。
  皇城之中,天子脚下,她借兵给她公然擅闯睿王府,无疑是在挑战天子权威,可事后却能安然无恙,甚至连一顿象征性的板子都没有,这其中除了有陆修沂和宁简行为她求情外,必然少不了皇帝近臣,也就是秦慕岁的助力。
  宁穗最看不得她红了眼眶,忙轻抚她的背,温声道:“你别多想,哪里是为了你?原是我自己的事儿,与你无关。”
  宁穗嘴犟,孟榆不想和她掰扯,便收起涌到眼眶的泪,笑道:“我先前在鹤九云乡和葛伯学了几道菜,要不做给你尝尝?”
  一听到有好吃的,宁穗眼睛都亮了,连遮在头上的阴云亦在刹那消散,她立刻松开孟榆:“那我可等着了。”
  因晚饭时辰已过,厨房里剩的食材不多,只有三块豆腐、两只鹌鹑以及一些蘑菇,孟榆便就着这些食材做了个杏仁豆腐、炸鹌鹑和蘑菇鸡蛋汤。
  “若得闲儿,我定要去一趟鹤九云乡。”宁穗摸着圆滚的肚子,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盘子,心满意足地道。
  孟榆边收盘子,边道:“为何?”
  宁穗撑着下巴,舔了下唇,回味着刚刚的好味道,笑眯眯地回:“徒弟的手艺都这般好,可想而知师傅的手艺有多精湛了。”
  收好盘子,孟榆笑了笑,起身道:“好啊!有机会我和你一起去。”
  宁穗连连点头。
  ***
  从上京出发,马不停蹄地赶了有七八日,陆修沂带着数十个身穿便服的骑兵终于赶到了云州。
  在客栈歇了半日,他当即前往楮泽所说的那处山谷。
  山谷没有名字,位于深山老林内,从山脚往上走,肉眼可见之处皆是崇山峻岭,山峰连绵起伏,层峦叠嶂,远远望去,绵延不绝的山峰宛若一条沉睡的巨龙,安静地躺在碧蓝的天幕下。
  一直往里走,随处可见蛇虫鼠蚁,树的枝干极粗,高大茂密,遮天蔽日,遥遥望去,阴暗仿佛不见尽头,凉飕飕的风迎面刮来,冷得人打了个寒颤。
  安全无虞地穿过了一片山林,陆修沂便见前方有一座连接着两座山峰的破旧索桥,索桥目测有将近二十米,许是年久失修,两侧扶手布满锈斑,脚踏的木板亦有隐隐有断裂之像。
  索桥之下,断壁残垣,氤氲白雾凝在半空,根本看不清下方究竟有多深。
  陆修沂皱了皱眉:“没别的路可走了么?”
  先前受伤的暗卫忙道:“回将军,没了,当初属下就是在附近晕过去的,养好伤后,第二天醒来就在山脚下了,至于怎么下的山,属下亦不清楚。”
  恰在此时,一阵清风迎面拂来,索桥摇摇晃晃,哗啦啦!清脆的声响蹿进耳朵,在林子深处幽幽回荡。
  陆修沂置若罔闻,正要一脚踏上去,身后在骑兵反而吓得心间一颤,犹豫了下,忍不住劝道:“将军,莫若我们再另寻越山的路?”
  “你不是说没别的路么?”
  说完,陆修沂便要一脚踏上去,骑兵立刻拉住他:“既如此,更不能让将军先行,属下先来。”
  陆修沂偏头看了看他拽着自己衣袖的手,视线逐渐上移,骑兵坚定的脸铺进眸底。
  他紧蹙的眉心稍有缓解:“你们的命亦是命,我既身为主帅,有危险岂能龟缩在后?况论身后,你们远不及我。松开,我先过去。”
  似乎没料到陆修沂会如此说,骑兵闻言,怔了一瞬,旋即用力地眨了眨眼,像是把什么东西逼了回去,并依他所言松了手。
  陆修沂紧抓着锈迹斑斑的扶手,一脚踏上去。
  众人在身后敛声屏气,紧盯着前方一步步挪动的人,忽然间,啪嗒!
  一块木板忽然断裂。
  陆修沂一脚踩空,整个人冷不防就摔了下去。
  “将军小心。”
  众人惊叫出声,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目光紧盯着索桥,只见一只手紧抓着铁链,手背顿时青筋暴现。
  等了片刻,陆修沂攀着铁链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他一个利落翻身,便稳稳地站在了木板上。
  众人见状,齐齐欢呼。
  淡淡的血腥味却涌入鼻尖,那是他翻身上来时被木板划破了手腕后渗出的鲜血,伤口划得深,洇湿了周边的衣衫,陆修沂仍面不改色,稳步前进。
  直到跨出最后一步,伴边后面传来的阵阵欢呼,陆修沂稳稳地站在了坚实的山峰上。
  紧接着,骑兵们按照他走过的木板安全地度过了索桥。
  从索桥往下走,穿过一片山林,遥遥便见隐在林中的一座木屋,木屋周边以栅栏作为阻挡,栅栏上长满了可驱赶蛇虫鼠蚁的药草,金色的辉光毫无阻碍地铺满屋檐上,仿佛洒了无数金子,远远望去,反颇有种闲居不问世的悠然之感。
  骑兵正欲上前,陆修沂却伸手拦住他,凝神道:“慢着,有陷阱。”
  他随手拾起一块小石子,往木屋扔过去。
  石子脱了手,在虚空中划出一个半圆的弧度,在即将落地的一刹间,一张铁丝网倏然从铺满枝叶的地面冲出,猛地将石子原路打回。
  陆修沂下意识偏过头。
  石子从他眼前划过,啪!打穿了身后那颗竹子,原本光滑的竹子仿若被画上了一个不规则的洞口,对面的光亮透过洞口铺进陆修沂眸底。
  一张铁丝网竟有如此穿透力,众人见了,惊讶得险些要叫出声儿来。
  直到此时,众人才觉得刚刚冒着生命危险穿过索桥的举动有多么值得的。
  正震诧间,三支利箭忽然迎面袭来。
  “小心。”
  陆修沂一脚将身旁的骑兵踹开,下一瞬,利箭裹着凌厉的风从眼前划过,三箭齐发穿透了身后的竹子。
  砰!!!
  高大茂密的竹子轰然倒下。
  “来者何人?”
  众人吓了一跳,正自惊诧时,木屋处骤然荡来一声厉喝。
  陆修沂遥遥望过去,只见一个下巴长满胡络的男人持弓站在屋前,满目煞气。
  面目与画像并无二致。
  陆修沂示意众人放下刀剑,举起双手扬声道:“杨大叔,我乃大沂的怀远将军陆修沂,此番前来是有事求。”
  一面说着,他一面将腰上的腰牌用力一扔。
  杨铁手伸手接住,低头一瞧,腰牌确然是真,身上杀气旋即退散些许,但仍冷冷地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杨铁手,他早在十三年前那个深夜就死了。”
  陆修沂轻笑:“杨大叔,别狡辩了,你若不是杨铁手,怎知他是死在十三年前的深夜?况一张铁网便有如此穿透力,天底下除了杨铁手,只怕无一人有此能力。”
  短短两句话怼得杨铁手呛红了脸,他不再狡辩,但仍是一副防御之姿:“你们走吧!大沂的事与我无关,我早就十四年前就不干这一行了。”
  陆修沂又笑了:“我都还没说明来意,大叔怎知我是来做什么的?”
  杨铁手直言:“你们除了找我打造兵器,岂会有别的?你们走吧!我是不可能再做这种事的。”
  他拒绝得如此干脆,反令陆修沂不知该如何做,沉吟片刻,他唯有拔高声音:“我知金银财富必不能打动您,更无法以家国大义胁迫您,可您想要什么,只要我陆修沂能办得到,无论上天入地,我必当竭尽全力合您所求。”
  “我所求的,你当真能办到?”杨铁手忽然转了语调。
  陆修沂闻言,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大好的感觉,可话已出口,他只得硬着头皮应声:“只要您说,我定当竭尽所能。”
  杨铁手当即接话:“无须你竭尽所能,我只要你们立刻离开。”
  话音刚落,众人齐齐望向陆修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