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房门紧闭,窗外月色如霜,到处都是静悄悄一片。
哪儿有什么雷声?哪儿有什么人影?
原来是一场梦。
她真是疯了,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祸害遗千年。论陆修沂那种人,比任何人都活得长久。
孟榆重重地吁了口气,直到此时才发现后背的衣衫早被冷汗浸透,粘腻闷热,额楼上也起了一层冷汗,正沿着鬓角缓缓淌下。
缓了一阵,她觉得实在难受,又不好喊醒怀茵和知眠,便自个儿起身到厨房打了盆水擦擦身子,并换了身新的睡衫。
只是凉水浸透肌肤时,瞬间将睡意驱散。孟榆睁眼躺在榻上,脑海里仍回荡着方才梦中时陆修沂的那张脸,惊得魂不守舍。
窗户没开,孟榆只觉闷得紧,还有些喘不过气儿,便起身支起窗扉,白濛濛的光雾洒进来,铺了一地。
孟榆抬眼望去,弯月如银,似一潭汪水,静静地悬在墨色的天穹上。她深吸了口气,觉得舒服了些,才再次躺回榻上。
没过多久,天儿也亮了。
宁穗又贿赂了上次的那个婢女,让她悄悄儿地送信过来,还是约她到霞珍阁见面。
随身携带的那个装墨水的小瓶儿没了墨,孟榆接到信后,忙回房将瓶子装满墨水,方揣回兜里。
因着昨儿才出门,孟榆实在扯不出什么理由同袁氏说,唯有同沈姨娘道了声后,便和怀茵换了行装悄悄地溜到后门,爬上树翻墙出去。
到了霞珍阁,宁穗早便等在上回的那间雅房里了。
“刚泡好的铁观音,”宁穗往她的茶盏里倒了杯茶,茶烟氤氲,袅袅往上消失在虚空中,“掌柜的说新得的,且尝尝。”
孟榆莞尔,端起茶盏尝了口,执笔回一句:“茶香醇厚,好喝。许久不见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说起最近的事儿,宁穗叹了口气,神色恹恹地道:“快别说了,我哥看不惯我闲,最近狂逮着我没日没夜地在东营练兵,累得我是浑身酸痛,没一日好睡。”
孟榆微微蹙眉:“我听说东营兵强马壮,平日操练便罢了,如何还要这般夜以继日?”
宁穗反手到身后捶了捶背,蹙眉道:“再过些时日,东西两营要实战演练,倘或输了,我哥面子挂不住,指不定要如何磋磨我呢。”
孟榆低眉快速写道:“我从前在徐州,便听闻西营素来比不上东营的,既如此,你们何须担心这个?”
“你也说是从前了,自陆修沂接手西营后,如今可不同了,”宁穗苦笑了下,可转瞬她又似想到了什么,颇有些感慨地随口提了句,“要论起来,陆修沂那个纨绔也称得上是将帅之才,谁曾想不过去了越州一趟,他竟这样命短。”
砰!
孟榆正喝着茶,突闻此言,手里的茶盏忽然滑了手,掉在地上碎了满地。
第36章 玲珑心
直到宁穗和怀茵过来查看她有没有伤到,孟榆才猛然反应过来,顾不得被茶水烫红的腿,只满脸震惊地想要提笔,奈何五指竟止不住地发抖。
瞧见自己的反应,孟榆诧异了片刻,没敢细想,忙摁了摁手腕,强自将颤抖感压下去,再次提笔:“陆修沂死了,如何一回事?”
宁穗掀开孟榆的裙摆,见她膝盖处被烫得红了一片,一时心急,只略微睨了眼她写的话,亦不曾细想,便急急地起身:“听闻是跳进越河查什么东西,谁知一块巨石滚落下来,便把人冲走了,到如今都还没捞到尸首呢。合景堂就在附近,我去买点烫伤膏回来,你和怀茵且在这儿等着。”
这个消息仿若轰雷掣电,骤然砸下来,炸得孟榆脑袋嗡嗡作响,她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只煞白着脸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都说祸害遗千年,我瞧着,这消息不真,”怀茵半蹲着,一面随口扯了句,一面满脸心疼地给孟榆轻轻吹着烫伤的膝盖,“姑娘,你忍一忍,宁姑娘很快便回来了。”
头顶没传来半点动静,怀茵微诧,抬头。
却见孟榆唇色发白,整个人像失了魂儿般,神色空洞,还隐隐带了些许悲伤。
怀茵登时想到什么,面上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姑娘,你这是,在为陆将军难过么?”
怀茵的话让孟榆将思绪拉了回来,她缓缓抬手,没想掩饰:“是。相识一场,他也没对我们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况他会命丧越河,说到底也是为了治理水患,为了越州百姓。究竟是一条命,说不难过是假的。”
经她这般说,怀茵亦隐隐生出了几分悲伤:“也是,纵是在路上见到一条濒死的狗,我们也难掩伤感。”
***
阿嚏!
火堆前的男人正理着半干的衣衫,此时鼻尖忽然微痒,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打了个喷嚏。
乌云盖顶,狂风四起,瓢泼骤雨即将到来。
陆修沂赶紧收了衣衫穿上,薄薄的布料触碰到后背那道深深的划痕时,痛得他眉头深陷,偏背后的衣裳还还破了个长长的洞,冷风灌进时,吹到伤口,痛感愈发强烈。
从越河被巨石冲走的那一瞬,锋利的石尖瞬间穿透他的衣衫,划破血肉。若非可巧有个担柴郎从下游路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从河里捞起,只怕他今日真要把命搁在此处了。
为防洪水上涨漫过堤坝,担柴郎将他扛到远处的林子里,他被河水冲走后,才过了三日,楮泽必会派人自上游一直往下游找,现下他只须走到靠近越河下游的地方稍作等待便好。
还没走到河边,因流血过多,兼之连日滴水未进,陆修沂已走得摇摇晃晃。屋漏偏逢连夜雨,走着走着,他一个不甚,还被路上的石子绊倒,正要脸朝地时,他猛翻了个身,后背直直硌在满地的石子上。
刺痛钻心入骨。
豆大的雨滴打在脸上,陆修沂终于支撑不住,缓缓闭上了眼。
所幸恰在此时,楮泽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撕心裂肺心哭喊:“公子,公子……”
他还没死呢……
哭得这么惨作甚?晦气。
陆修沂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再次醒来时,映入眸底的是一个瀑布蓝的枕头,他这才发现此时他正趴在榻上,只是稍稍动一却肩膀,后背刺骨的疼痛便瞬间渗透四肢百骸。
“公子,您终于醒了。”楮泽正好端着药推门而进,见陆修沂清醒过来,满脸惊喜。
然瞧见他又翻身下榻,楮泽忙把药放到桌面,快步走来重新将他扶好趴回软榻上,解释:“您后背的伤泡了河水,感染后有了炎症,须得躺个两三天才行。”
他身上的伤如何,陆修沂很清楚,反正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豫王呢?”
“您失踪的这段时日,豫王殿下领人去扩修堤坝了。”
陆修沂蹙了蹙眉:“豫王做得没错,此时当务之急,自然是扩修堤坝。只一事,你现下亲自到县衙一趟,让张县官立刻下令,禁止村民砍伐树林,违者立斩。还有,修书一封到林衡司,让他们将能防风固土的灌木都运到越州来。”
楮泽略略思量,当即明白过来:“公子,难不成越州洪涝的根本原因是那片山林?”
陆修沂点点头:“越河周边水土流失严重,且我下到河里时,见底下原有山林固土的地方,大量泥沙被冲走,底部被夷平。若不将此事从根源上解决,每年雨季,越河必发洪涝。况人造堤坝,时间一久,必然出现损耗,届时还得花费人力财力去维护。”
楮泽闻言,有些夷犹:“可要促成此事,先不提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单论此间时长,便已够呛。且国库纵能拨款,到底有个预算,倘或超出,那些大臣必有各种理由反对。”
“陆将军此言,本王很是赞成。关于人力和钱财方面,你无须担心,纵是父皇不允,本王也会一力将此事承担下来。”
伴着这道中气十足的朗声,门房门处出现一个人,陆修沂打眼望去,只见他将双袖挽起,华贵的锦袍也沾了些许泥土,像是风尘仆仆地赶了一路。
豫王负手行来:“陆将军以身涉险,本王佩服。”
“殿下位尊权重,不也纡尊降贵和百姓一起扩修堤坝?”陆修沂面无表情,抬眼望了下楮泽,楮泽会意,转身出门
豫王说得云淡风轻:“在其职,谋其事罢了。”
“本官亦然。”
豫王拉来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扬唇:“陆将军不似旁人道得那般纨绔。”
陆修沂毫不客气地怼回去:“殿下也不似旁人道得那般吝啬无能。”
豫王半点没介意,反而哈哈笑道:“本王忽然发现,和将军的性情还是很相投的,你虽帮着睿王,可说到底,你也是本王的表弟,不知陆将军可介意本王喊你一声子晔?”
他近乎套得太快,陆修沂有些措不及防,道了声无妨后,又直言:“我这个人性子直,殿下有话不妨直说,不必这般拐弯抹角。”
豫王闻言,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方敛起唇边的笑,正色道:“睿王荒淫无度,暴戾残酷,视人命如草芥,想来这个子晔比本王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