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碟桃花酥,一碟牛乳糕。
  陆修沂睨了眼,竟都是他爱吃的,便拿起一块牛乳糕尝了尝,味道还算不错。
  他继续拿书翻看,唇角微扬,头也不抬地不经意似的问:“你专门去打听过爷爱吃什么?”
  孟榆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何意,想来是这两碟点心很是合他胃口。
  只她可没这个心思去打听他的爱吃什么,她去厨房拿点心,厨娘们一听说是拿给陆修沂的,忙不迭就塞了这两碟点心过来,她也就顺手拿过来了。
  事实虽是如此,可孟榆不想破坏他的好心情,免得他恼火后,自己又惹上一身骚,便写道:“打听爷爱吃什么是奴婢的本分。”
  不过短短半日,她便有如此进步,陆修沂对此很是满意,没再为难她,继续低头看书。
  ***
  纸张摩擦时的沙沙声漏进耳中,孟榆困得低下头。
  临近傍晚的春风裹着些许水汽,灌进窗牖时,扑在孟榆面上时,瞬间打散了袭卷在她心头的困倦。
  她见陆修沂的茶杯空了,忙上前添茶,添完又垂首退到旁边。
  陆修沂见状,觑她一眼,满意地点了下头。
  晚饭时辰。
  船小二原要照旧端菜上二楼,楮泽拦住他。片刻后,孟榆出现在厨房,楮泽一一同她提了陆修沂爱吃的、忌口的。
  “公子喜欢吃鱼,但不喜吃煎鱼,鱼汤里可以放葱花,但绝不能出现姜丝。若鱼汤里有姜丝,整锅鱼汤都不能……”楮泽正细细检查鱼汤,正说着,却忽然挑出姜丝来,他的脸瞬间黑了。
  厨娘见了,吓得脸白如纸,扑通一声跪下,神色惶惶:“求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民妇做汤时绝没有放姜丝。”
  “那这姜丝如何来的?”楮泽寒着面色,剜了眼厨娘,将汤勺狠狠一甩,汤水登时溅了满桌。
  “民妇,民妇……”厨娘的额上连连渗出冷汗,嗫嚅了半日也解释不出缘由。
  “来人,”楮泽立刻唤了两个黑铁骑进来,厉声吩咐,“将她拖出去,重打四十大板。”
  那厨娘瞧着身子壮实,可唇色微白,眼底发黑,应当是月子没坐好,虚胖的。倘或真受了四十板,只怕要挨不住。
  孟榆觉得陆修沂未免太挑剔,她看不过眼,便拦下黑铁骑,迅速写了句:“不过是多了一点姜丝,爷不爱吃,下回注意便是,大人何至于此?”
  话音刚落,楮泽的面色黑如墨水:“此事关乎公子的……”
  “楮泽,侯府的规矩是什么,你都忘了?”头顶右侧忽然响起一声厉喝,浸着沉沉的压迫感朝众人袭来。
  孟榆循声望去,只见陆修沂一袭玄色衣袍,迎着从窗扉漏进来的丹霞负手立在木梯口。
  第5章 事无细
  楮泽闻声,大脑猛地一震,意识到自己险些说错了话,慌忙垂首:“属下多嘴,还请公子责罚。”
  陆修沂嗓音凉凉:“稍后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是。”
  说罢,他沉沉地看了眼孟榆,顿了顿,才朝楮泽淡声道:“罢了,想必她也是无心。”
  话音刚落,孟榆和李大娘皆松了口气,他既如此说,她应当没事了。谁知两人松不到半息,上方又很是突兀地传来一句:“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孟榆满脸愕然,一时反应不过来,李大娘却已吓得脸色霎白,黑铁骑得了令,立刻上前要将她拖出去。
  李大娘慌忙跪下,哭嚷着:“求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民妇再也不敢了。”
  “不过挨二十板子,我又没有说要杀你,你求什么?莫不是你当真不要命?”
  陆修沂那低沉喑哑、冷得没有半点温度的嗓音传进耳朵,孟榆刹那回神,忙拦在陆修沂面前,写道:“爷不是说李大娘是无心的么?那为何还要打她?”
  陆修沂掀起眼皮,如寒谭般的眸光紧锁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幽幽开口:“楮泽多嘴,尚要领二十军棍。她做事如此马虎,挨二十大板已是爷格外施恩了。”
  说到此处,他顿了下,讪笑:“还有,你是什么身份?一个婢女罢了,胆敢干涉爷的决策。”
  他的话音冷冷掷地,众人皆垂首,一阵寒噤。孟榆没想过要惹恼陆修沂,毕竟惹火他对自己而言是百害而无一利,只是她李大娘如此,才下意识为她多言了几句罢了。
  所幸二十板子和四十大板相比,也算好了许多,李大娘应当受得住。
  忖度片刻,孟榆朝他微微躬身,率先低头认错:“是奴婢多嘴了,还请爷恕罪。”
  陆修沂神色幽深,微凉的语调里满是嘲讽:“你是该请爷恕罪,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救别人,当真是蠢钝无比。”
  孟榆心头一震,猛地抬头,忽然想起他还没答应自己的事,胸口登时突突地跳,她忙低头写下一行字想问他,可再抬首时,木梯口却已是空空如也,唯剩落日余晖渗进来,徒添了几许凄寂幽凉。
  ***
  这一出闹剧落幕,孟榆再次跟着楮泽在厨房转了圈,一一记下陆修沂哪些爱吃、哪些忌口的,一番话听下来,她也记了满满三页纸。
  “公子说了,他往后的日常起居皆由姑娘负责,”楮泽和她一起将饭菜端上来,一面嘱咐,“我们公子不难伺候,就是心情偶尔会有些变化无常,但姑娘也无须太过担忧,只须谨记八个字便万事无碍了。”
  孟榆恍若听到了什么惊天笑话般,眉尖抽了抽。
  她见过难伺候的,一如她的嫡母,可她没见过似陆修沂这般挑剔的,他光用饭要注意的事,便有二十多项。
  虽如此在心里吐槽,但孟榆在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楮泽继而道:“少说,多做,事无巨细。”
  一面说着,两人已经到了陆修沂厢房门口,楮泽将菜端进去,便先退出去。
  孟榆见状,下意识也想掉头出去,楮泽微微抬手,拦住她,朝陆修沂的方面努努嘴。
  她立刻明白过来,忙止住脚,他这是要她留在此处伺候陆修沂用饭。
  依楮泽所言,孟榆先给他盛了碗鸡汤,再夹两口素菜到他碗里,最后才是蒸肉类。
  陆修沂呡一口鸡汤,喉结微微滚动了片刻,咽下去良久才喝第二口,紧接着是两口素菜、一口鸭脯。整套动作下来,他不疾不徐,吃得慢条斯理,再配上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仿佛一个温润端方、持重沉稳的谦谦君子。
  孟榆偷偷觑他两眼,觉得只要他不说话,便莫名有种赏心悦目之感。
  陆修沂神思敏觉,自然能感觉到孟榆在偷偷看他。
  亏得她几个时辰前还是一副眉染寒霜的清冷模样,还以为她是出尘脱俗的凌霜傲雪,如今瞧来,也不过是个以貌取人的庸俗女子。
  虽这般想,陆修沂的唇角还是不自觉地荡起圈圈温柔涟漪,笼在头上的阴霾也在一刹间褪得干干净净。
  纵是不提别的,单论相貌,他对自己还是很是有自信的。
  孟榆服侍完陆修沂用饭,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楮泽进来回禀事情,她识趣地退出去。半晌,楮泽匆匆出来,孟榆再进去时,见陆修沂已经拿起书来看了。
  估摸着他杯里的水要没了,孟榆又主动去添茶倒水。
  如此反复,持续了近一个多时辰,期间倒也十分安静。
  他面上虽不曾有半点笑意,孟榆却能明显感觉到陆修沂正意气扬扬,好似心情很是愉悦。
  孟榆暗暗地咂咂嘴。
  男人果真反复无常。
  添了两次茶水后,孟榆着实无聊得紧,兼之昨儿睡得不好,午觉也没歇过,便忍不住在旁边打起嗑睡。
  将近二更天,陆修沂合上书,转头看到孟榆在打嗑睡,也没发脾气,只淡声吩咐:“备水,爷要沐浴。”
  忽然听到陆修沂的声音,孟榆霎那醒神,怔忪着眼到内室挪开堵住放水的开关石子后,忙出来替他脱衣。
  可才脱下外衣,陆修沂便沉声制止她,并哑着嗓子道:“不必了,爷自己来。”
  听到不必她帮忙,孟榆乐得轻松,刚想退离他两步,可忽然想起楮泽说的话。
  少说,多做,还要事无巨细。
  她便忙拿来本子,贴心问:“爷可是喝了鸡汤,觉得心火燥?奴婢方才到厨房,看到他们熬了一锅绿豆汤,要不我去盛一碗上来给爷消消火?”
  他是心火燥得慌,却并非是喝了鸡汤的缘故。
  陆修沂下意识低头瞧了眼孟榆,衣领下那隐隐裸/露的春光陡然映进眸底,绯红瞬间染上他的耳尖。他燥得暗骂两声,虽说他不曾碰过女人,但他饥渴到这种程度也未免夸张了些。
  陆修沂掩下难为情的面色,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两声,只想赶紧打发她出去:“也好。”
  他的语调很是温和,孟榆又惊又诧又喜,觉得听楮泽的话当真是对的。
  她决定把那八个字贯彻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