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子睿,过来我这边。”
  赵展铭才开口,赵子睿眼泪就往下掉,蹒跚着扑到了爸爸胳膊上。
  孙菊花有些不耐,“哭啥,跟在家里头受委屈一样,咋,你还要跟你爸告状你奶奶没照顾好你?”
  赵展铭拧拧眉,拍着儿子后背,低声安抚住儿子后,这才抬头,“妈这话咋可能,这几年全靠着妈,子睿才养活这么大,不然放部队里头我也照顾不过来,饭恐怕都不见得能吃上。”
  “知道就行。”孙菊花叹了口气,“行了,我去做饭,等会儿有话跟你说。”
  “嗯。”
  赵展铭应了声,又看了眼赵国栋家两个孩子身上得体的衣服,垂眸将小儿子略长的裤腿给卷起来,“不哭了,我带你去洗把脸。”
  “爸爸。”
  赵子睿紧紧抓住赵展铭的衣角,眼泪汪汪,却又带了几分胆怯,“你……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要走。
  可赵展铭却没有立刻回答儿子,伸手替儿子又擦了擦眼泪,将人拎起来去了水井口洗脸。
  这许久没见的儿子回家,赵家也没见谁有多高兴的。
  晚饭不咸不淡吃完,郭婶儿就来了,孙菊花这才喊着赵展铭一块儿进了院子。
  见赵展铭也没有推脱,孙菊花心直道这次一定有戏。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为着赵展铭找媳妇儿的事儿,从前咋说他都没想法,如今可能是这脑子终于想开了。
  郭婶儿在大沽村说话还算靠谱的媒婆了,不说大话不乱贴金,依照孙菊花的意思,给赵展铭说了几个人名。
  “周老三家那个寡嫂模样是个俊俏,身姿也风流,不少爷们儿都有想法,那边愣是一直没有看上眼的,这次一听是说给赵展铭的,人家满口就应了。”
  “这咱都邻里乡亲的,婶子我也不瞒着,还有杀猪匠家的老闺女,那哥虽然个头矮了点,脸上麻子多了点,但是头婚,家里难得是个能吃上肉,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两家凑一块儿将来日子肯定红火。”
  “还有个我们大沽村的陆丫头,那是个好丫头,模样人品没得挑,恐怕这两天就得有不少媒人上门的,就是带了俩孩子,害,算是有些累赘了。”
  孙菊花眼珠子提溜转,“周家那寡妇是俏,就是心也俏,虽没应过相亲,门前往来的老少爷们可不少,那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倒是杀猪匠老闺女我觉得挺好,过日子跟谁不是一样的,长的漂亮又不能当饭吃。”
  郭婶儿捂着痦子笑的前仰后合,“谁说不是呀,不过我这挑来看去的,都觉得不错,就看展铭咋个想法了。”
  “陆家?是那个叫陆青禾的?”赵展铭问道。
  郭婶儿笑的见牙不见眼,“瞧吧,这才回来的人都知道了,就是这丫头!她年纪也小些,才二十五,能生能养的,往后肯定是个贴心人。”
  “她才跟丈夫离婚没几天,能应?”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吴家男人一走就是六年,面都没再见过一回,钱更是别提,这公婆还想着把儿媳妇儿给害死,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一闹谁心里不凉啊?陆家对那男人早就有意见了,我跟她二舅妈熟,她娘家妈那边已经在寻摸着找人了。”
  “这是娘家妈的意思,那她的意思呢?”
  “娘家妈意思不就是她的意思!眼下不好上门,你要是有心,过上几天风波淡了,我就去再问问。”
  赵展铭犹豫了一下。
  郭婶儿咳嗽了两声,提醒道:“你也甭觉得有啥不妥的,咱这边要是有心得赶紧下手说,不然就是我知道的,就得有两三户的光棍等着上门呢!”
  “而且……婶儿跟你说直白点,那丫头虽说带俩孩子,但赵太爷盯着才分了家产跟赔偿金,诶呦,要不是我跟她二舅妈熟,也难说上哩。”
  孙菊花在旁看着有些难受,“那丫头我知道,家里家外一把抓,能干是能干,就是……我还是觉得不如杀猪匠那老闺女好。”
  家产是个定数,一顿饱跟顿顿饱肯定不一样,怎么想也都是杀猪匠家情况好点。
  “就陆家吧。”
  赵展铭没管孙菊花的意思,思索片刻,直接道:“我今儿听赵太爷提了一嘴,说那是个品性好的,辛苦郭婶儿看着日给我问问,今儿天晚,改日有机会,我拎着东西去家里看婶儿。”
  孙菊花不说话了。
  郭婶儿抿着嘴笑的更厉害,“行行行,交给我就是了,展铭这孩子真不愧是我从小看大的,还是这么懂事儿!”
  等郭婶儿一走,孙菊花还要说什么,赵展铭就借口给孩子洗澡走了。
  晚间上了床,孙菊花埋怨着跟赵诚实说了一遍。
  赵诚实侧躺在床上,扣着屁股不以为然,“咋地,你还想给他找个天上下凡的仙女儿?”
  “有仙女我也给自己儿子留着啊,这不是寻思着找个条件好点的,咱老三不是马上也要相看女人了,到时候用钱的地方可多哩,赵展铭这小子越大心眼子越多,现在升了官,寄回来的钱还跟前两年一样,说出去谁信?”
  “他不是说那边的养子也得花钱,害,这能不能成还是两说,你急啥?明儿还上工,我睡了。”
  孙菊花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着这才也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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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日傍晚,云霞满天。
  陆家对门的大黄狗冲着路口喊了两声,附近几户的孩子你追我赶着嬉笑间跑了回来。
  转眼陆青禾已经回娘家住了五六天,她熟门熟路走出去,招呼着才跑回家的瑶瑶阳阳进了门。
  阳阳:“妈妈,你给我们画的画报真好玩,今天好几个小朋友都找我要哩,比扫盲班识字有意思多了。”
  瑶瑶:“就是就是,上面的小人画教识字一下子就能看出来意思,那个‘出’字原来就是两个山叠加在一起,之前阳阳总是记不住。”
  “谁说我记不住,我、我这不是记住了!”
  所谓画报当然不是村大队那种上色的印纸,而是这些天陆青禾闲来无事,在草纸上随手画的小人画,拿来给自己两个孩子认字用的。
  大沽村穷,不只是吃穿,还在思想。
  村里识字的人挺多,识字超过十个的就没几个了。
  可大队的扫盲班开了几年,别说去上课的学生了,就是教字的老师都没了影儿。
  附近村里,也就赵家沟有个从前遗留的学堂,不管几岁的想上都能送过去,但是送过去人家只管上课不管学生,你爱学就学,不学拉倒。
  说话间,陆家去地里上工的人也都到了家。
  陆青禾拍拍两个孩子的小脑瓜,“行了,都先去洗手准备吃饭,今天晚上有小鲫鱼汤跟苞米面饼。”
  “知道了妈妈。”
  “有肉吃!妈妈我现在就去洗手!”
  才进家门的陆青山凑过去看了眼两个孩子留下的草纸,瞪大了眼睛,“我妹子啥时候有这么个手艺了。”
  “跟大队宣传栏上的画报学的,随便画着玩的,哥,你替我问了没?”
  “问了,赵家沟的学堂还收人,学费书本费一年是六块,你真要送阳阳跟瑶瑶过去?”
  陆青禾还没开口,沉默寡言的陆丰收吹胡子瞪眼看了过来,“学那些个书本玩意干啥?有那个心也不是那个命,费钱费力气的,还不如早点学学农活儿咋干,早点上工挣钱!”
  陆青山试图替妹子说话:“这咱家小山小海不都去上过一年学,怎么着也得让孩子把自己名字认了是吧。”
  “男娃就算了,瑶瑶去是干啥,一天天的净找点事儿出来,不能让人安生点啊!那学堂要我说就是骗人的,说是有老师,书本发了也没见老师教东西,有钱还不如省着点花,你这将来俩孩子,日子节省点比什么都强,你妈跟我活着还能顾你几天,将来我俩没了,你俩哥也各自有家庭,你咋办?”
  其实陆丰收对陆青禾两个孩子不算差,这些天来吃穿用度跟自家俩孙子一个样,也没说区别对待。
  可老头子这思想一时半会儿根本改不了,从识字没用说到了花钱得省,最后又催着相亲。
  陆青禾争了两句,也懒得再说,只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为了孩子,为了自己,怎么着都得想法子出山不可。
  大嫂周凤拎着竹筐到了家,瞧见陆青禾围着围裙,连忙搁下东西过来洗手帮忙,“你这身子差,好不容易回来住了再歇几天也没事儿,等我们回来做也不耽误时间。”
  陆青山点头说是,招呼招呼自己十四岁的大儿子陆小海一起去院子里劈柴火。
  二嫂张美芝揉揉胳膊,脸色淡淡的喊了自己的儿子小山过来问了几句白天在家做什么的话,这才也跟着进了厨房。
  张美芝:“其实青禾身子骨不差,你瞧她自己带孩子这么多年,除了瘦点几乎就没发过病,这是底子好,要总是躺着,人还说不定给躺坏了,青禾,明儿我想吃炒洋芋,等会儿我提前给你洗了放筐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