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孟书渺捻了颗红枣放进嘴里……嗯,核儿大肉少,不怎么甜……正想着,无意间微微侧头,碰巧与旁边席案位子的那少女目光对个正着。
  少女和孟书渺相仿的年纪,生得一副姣好容貌,黛眉白玉面,粉腮朱唇的脸在脂粉修饰下带着些瘦弱之感,和孟书渺那种一眼就能让人瞧出是个有大病的病秧子模样不同,这姑娘冬季略显宽松的公主吉服下依旧削肩纤腰,弱柳扶风,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哀愁,很有一种黛玉式的美感。
  两人目光相触,少女带着些羞涩的笑朝孟书渺微微欠身点头一礼,轻声开口:“五妹妹安。”
  孟书渺用手接着,赶紧吐掉了嘴里的枣核,对着面前的少女回礼,标准礼貌微笑:“四姐姐同安。”
  要说今儿个在场吃席的众多任当中谁最倒霉苦逼,她第一,这个小姐姐排第二。
  皇帝生的这堆公主里头,这姐排行老四,和孟书渺同岁,是除孟书渺外唯二没有封号的公主。
  这座皇宫,真的是将身份高低摆得明明白白,同样是皇帝的女儿,也要分出高低贵贱。
  四公主生母身份卑微,面貌普通,原是淑妃宫中一洗脚婢,明帝在淑妃宫中吃醉了酒,拉着正为他洗脚的宫婢上了塌。事后淑妃恼怒,将人罚去了掖庭,直到这洗脚婢在掖庭一圈又一圈腹带之下的孕肚再也掩藏不住。
  那时淑妃受宠,与皇后关系一度剑拔弩张,淑妃想要这宫婢的命,皇后就彰显大度偏要保那洗脚婢,之后见其生下的是个女儿,掀不起什么水花来,明帝随意封了个末等采女,母女俩被打发去了一个偏殿居住,一直到现在都不曾挪动。
  皇宫这么大,孟书渺和这个有点同病相怜意味的姐姐,一个住在偏僻的最西边,一个住在最东边,明明是亲姐妹但之前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直到太后让孟书渺节日打卡露脸,孟书渺第一次在宴上碰到了这个有点怕生的四公主。
  不过这个四姐姐的日子大抵是要比她稍微好过些的,作为正儿八经的公主,至少人家有名有姓的,至少人家每回出来穿的衣裳不至于捉襟见肘缝缝补补,不至于整天为吃穿发愁……至少她的亲娘还好好地活着和她住在一处。
  有妈的孩子就是一块宝。
  准确来说孟书渺她有两个妈,一个在她出生时就去世了,另一个,她不知道今生来世还有没有再见一面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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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孟书渺和四公主其实接触并不多,仅限于在寥寥几次宴会上的碰面交谈,唯一一次私下接触就是去年她让人给孟书渺送了一件她母亲做的大氅。
  当时那场宴乐结束之时,孟书渺披了巽娘给她缝的大氅正准备离开,正巧被宝安公主正面碰上。
  宝安公主行六,乃皇后嫡出,平日里骄纵跋扈,这老六按她爹后宫嫔妃的位份等级划分,规律性地鄙视一切庶出的兄弟姊妹,而孟书渺正好位于她鄙视链的最底端,当天她心情不错,只是指着孟书渺披在身上的大氅捏着鼻子嘲讽道:“真是什么穷酸货都往这儿扑,也不知是打哪个乞儿身上扒下来的,一股子味儿,熏人!”
  当时四公主就在旁边。
  其实就是孟书渺的披风因布料不是很好,多洗几次有些脱线泛白。
  孟书渺回去后没多久,四公主便悄悄地送来了一件新制的大氅,外料是丝绸的,绣纹精致漂亮很适合年轻的姑娘家。
  两人正轻声聊着,忽而听得殿外传来内监嗓音尖利的高唱:“圣上至!太后娘娘至!皇后娘娘至!”
  原本热闹喧哗的大殿霎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俱是忙不迭回到自己的席位,纷纷撩开衣摆下跪,躬身敬候圣驾。
  孟书渺叹口气,认命地随着众人一道下跪,她跪在后殿门与桌案中间狭窄的过道上身体悄悄往后挪动,不着痕迹的调整方位,利用桌案的遮挡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匍匐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头埋得很低,敛目垂头跪得端正,孟书渺变听得一个充满威严的中年男音说了句:“起罢。”
  众人谢恩起身回坐。
  卫明帝瞧着年约四十有余,精蓄髭鬚,略宽圆脸,头戴帝冕,敦实的中等身材,若光看身形,倒是与这个年纪的普通中年男子无意,但一身赭黄冕服加身,常年居于最高位之上,那股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势叫人心生敬畏。
  只见他龙袍下摆一撩,大马金刀地往上首正中的龙椅上一坐,满含威严的视线将在场扫视一边,而后沉声开口:“今,逢新春黎明之至,朕聊思当年之忆,吾以仁义之志为期,太平德良之室,民生安禄……”
  气势如虹的声音在偌大的宫殿里散开来,孟书渺坐得最远,等飘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带了些回音,辞藻华丽的骈文语,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了个大概,大白话的大意就是:啊呀新的一年即将来临,回顾旧年,我可真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啊巴拉巴拉,在我领导下百姓日子过得多好巴拉巴拉,我很自豪巴拉巴拉……
  切!
  死老登睁眼说瞎话,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瞧这牛批吹的,城外灾民都已经开始人吃人了,北边还正打着仗,东边海域听说水匪和倭寇也不少,西边也不安稳,就这?
  观四下无人注意,孟书渺又快速往嘴里塞了颗枣子,巽娘说这种枣子排盘一般就是为了宴席餐前美观用的,等上了正食就要撤下去的,她得抓紧多吃几个,补血。
  明帝冗长发言终于结束,喘口气的间隙,就见男宾席中一人出列站到正中,对着明帝躬身一礼,神情激昂,朗朗发声:“圣人受眷天命,陛下圣明,隆恩仁德,臣等愿竭尽臣民之所能,报陛下圣恩!”
  震耳发聩,荡气回肠。
  不知又是谁带的头,在场所有人又再一次呼啦啦站起身,再次开始行跪拜叩首大礼。
  孟书渺咀嚼了一半的枣子差点卡嗓子眼里,她有点手忙脚乱地跟着一块起身,随着大伙儿一块跪下。
  就是这下跪也可有讲究了,像这般正式的重大场合需要行跪拜大礼,按礼仪要求,稽首、顿首、空首,须双腿完全屈膝下跪,左右手上下交叠放于膝前,以手抵额缓缓叩首,整个人以跪姿趴匐在地,不能塌腰撅腚,得趴得好看,趴得庄严肃穆,又要谦卑恭逊。
  孟书渺被巽娘来回教导过无数次,也这般对着那些人跪过不知几回,但她还是不习惯。
  “陛下隆恩,国运昌盛!”
  “陛下隆恩,国运昌盛!”
  她埋头跪在角落里,混在一群人中间口齿含糊地跟着滥竽充数,说实在她是挺佩服这些人的,就跟事先排练过似的,行动统一口号一致。
  金砖铺陈的地面冰凉有坚硬,孟书渺头埋得很低,低到可以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清晰地看到自己面容的倒影。
  嘿嘿嘿,她这次膝盖上绑的护膝是加厚款。
  “朕自是明了众卿之心,都起罢,赐宴。”明帝大悦,终于开始进入今晚的除夕宴的主题。
  众人再次谢恩起身回坐,正式开宴。
  丝竹之声顿起,靡靡悦耳,一列身子曼妙的舞姬款步入殿而来,身子曼妙,随着乐声轻纱水袖开始偏偏舞动。
  丝竹悦耳伴随着曼妙舞姿让明帝到场后的拘束气氛慢慢淡了些,不少人开始放松下来有了兴致观赏舞蹈,但孟书渺的目光却丝毫没往那上面放,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面前的几盘点心上。
  抬眼偷偷朝殿门外的方向暼一眼,四下打量一圈,于是她把手放到桌案下,撩开大衫衣襟下摆的衣角把出门前绑缚在腰间的羊皮袋拿出来,拉开收口绳,从里面掏出一张油纸,摊开置于膝上,然后再次警惕得扫视整个大殿一圈,确定无人注意到她这边后飞快地拿过一个碟子,将盛在碟中的点心倒在铺开的油纸上,再将空碟子放回,整套动作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
  她镇定自若,紧接着将第二碟点心如法炮制,然后将油纸包好,塞进了自己左袖中,吉服袖子宽大,巽娘在袖筒里给她缝了个暗袋。
  紧接着,继续面色如尝抓一把红枣放进腰间的羊皮袋,再抓一把,没人注意,再一把,一共抓了三把,将整碟子红枣尽数装入袋中,收手,然后正襟危坐欣赏舞姬跳舞。
  就在她做完这些的同时,一列宫婢训练有素地鱼贯而入,两人一族,一人端托盘一人服侍,开始一次给在座的的并可们开席上菜。
  负责孟书渺这桌服侍的宫婢来到案前,见到三个空空如也的碟子时明显一顿,抬眼悄悄瞥了孟书渺一眼。
  孟书渺眼观鼻鼻观心依旧认真欣赏舞蹈表演。
  待上菜的侍女全部退出去大殿的门被关上,孟书渺才将视线从舞姬身上撤回,去看案上摆的菜肴。
  一共摆了六个菜——一道炙烤羊肉、一个烩三鲜、炒虾仁、海参蹄筋煲、一盘五彩斑斓的八宝饭、一小碗羊乳甜酥酪,外加一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