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车窗降下去一点，夹着凉凉雨丝的风吹进来，潮湿却清新。
  她呼吸着微凉的空气，试图平静。
  她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梁齐和施宥宁未必依旧是当年的关系。
  *
  姜暖瑜回到杂志社时已是中午，大部分同事都去吃饭了，办公区只有零星几个人。
  外面是阴沉的雨天，可写字楼里的空调似乎还没适应这样的天气，显得有些冷。
  姜暖瑜到工位开了电脑，打算去接杯热水，拿起保温杯，却发现里面是满的。
  拧开盖子，杯口还冒着热气。
  她纳闷了两秒，反应过来这八成是冯沙沙替她接的，心里就一暖，随即坐回椅子开始处理工作。
  邮箱里大多是日常进度确认和品牌公关的回复，她一一浏览、回信、标记归档，把需要跟进的事项加进日程表。
  正忙着，冯沙沙和何安琪一前一后从外面进来，见她到了，眼神皆是一亮。
  “暖瑜你回来啦，稍等！”
  何安琪小跑着从工位拿了文件夹和笔记本过来，边翻边汇报：“八月刊的内容，去梦禾岛之前基本上就没什么问题了，那几张需要替换的图片，我上午也已经核实过了，都OK的。”
  姜暖瑜点头：“周五送印，周三之前，再把其他几个栏目的内容整体确认一遍。”
  “好的。”何安琪接着说，“还有，九月刊那位艺术家的专访，我又和他助理跟进了一下。对方说，艺术家这个月的大部分行程都在国外，暂时还不能敲定具体日期，但承诺一周内给明确回复。”
  “行。”姜暖瑜略一沉吟，抬头，“到时候你判断下他的态度，如果还是模棱两可的，就直接改成线上采访吧，免得来回变动。”
  “好。”何安琪低头在本子上记录下来。
  姜暖瑜手指轻叩桌面，继续交代：“你之前不是整理过各家最新一季的lookbook吗？我看最近已经有品牌开始预售了，你可以着手把相关元素和关键词做个分类。我看看能不能和孙编辑一起策划个趋势稿，或者至少做个速览，这样和他们的专题也不重。”
  “明白。”
  “嗯，暂时就这些。”
  “好。”何安琪点头应下，转身回了自己工位。
  姜暖瑜又转向刚过来的冯沙沙，举了举桌上的保温杯：“谢啦。”
  冯沙沙笑：“顺手的事儿。”
  姜暖瑜说：“前两天在度假村，我让你回来写一个适合秋天香调的稿子，有思路了没？”
  冯沙沙一愣：“哦哦哦！我正打算开始呢。”
  姜暖瑜看着她，笑了下：“早忘了吧？”
  “嘿嘿……”冯沙沙搓了搓手，不好意思承认，“也没有啦。”
  姜暖瑜也不深究，只简单建议：“琥珀、木质、烟草，或者特定的花香、焚香调，单挑一个或者集合，单一品牌或多个品牌，都行。风格自定，两页版面。”
  冯沙沙立马答应：“好！我马上动手。”
  交代完这些，姜暖瑜的视线落在日程表里的下一个待办事项——撰写“云景CEO梁齐”采访稿。
  她盯着那行字，手指抠着桌沿，迟迟没动作。
  冯沙沙忽然转身回来：“姜姜，你刚才说的那个稿子，最晚什么时候给你就可以啊？”
  姜暖瑜根本没过脑子：“行。”
  “……”冯沙沙反应了两秒，“啊？”
  姜暖瑜回过神，抬头看了她一眼：“噢。……明天下班前吧。”
  见冯沙沙还站着不动，她又补了一句：“时间紧吗？那就后天上班前。”
  “不算紧……”冯沙沙抿抿嘴巴，觉得她有点奇怪，想问点儿什么，最后只是点点头，“……那我去写了。”
  “嗯。”
  等冯沙沙走远，姜暖瑜叹息一声，拍拍脑袋让自己专注些。
  她打开之前整理好的采访录音稿和提纲文件，试着开始成文。
  然而，对于不久前和施宥宁的碰面，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在意和不安。
  以往工作中，无论发生什么状况，只要决定开始，她一向能很快进入状态。
  可今天，文档开了近十分钟，她的大脑仍旧无法投入。梁齐的样子，施宥宁的样子，交织着在脑袋里闪回。
  她闭上眼睛撑着额头，静坐片刻后，果断关掉稿件窗口。
  日程表上的这项工作，也被她默默地拖到了明天那一栏。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对吧？
  *
  这一个下午，姜暖瑜写完了两个选题报告。
  这两个选题她已经琢磨了好一阵，前期准备都做得差不多，只需要把内容整理成清晰有条理的报告，到时候在十月刊的选题会上提一提，如果顺利过会，便可以着手推进。
  忙完这个，她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五点。
  正扣回手机时，屏幕亮了一下，是叶霁发来了餐厅预约信息。
  姜暖瑜睁了睁眼，这才想起来，晚上还有和叶霁的饭局。
  两人本来约的是昨天，结果叶霁临时有事放了鸽子，就改到了今晚。
  晚上有约，她就没再干大块儿的工作，只简单收拾了下手头的杂事，给电脑外壳的透明夹层换了一张新的贴画，时间一到，便拎包下班。
  叶霁订的餐厅就在杂志社所在的CBD，打车也就不到十分钟。
  餐厅嵌在寸土寸金的写字楼一楼拐角，两面皆是高而通透的落地窗，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
  推门进去，轻爵士乐悠悠回荡。
  身着制服的服务生迎上来，引她到预定的位置入座。得知她暂时不点菜，对方又给她杯中倒上水，才礼貌退开。
  这会儿餐厅人还不多，姜暖瑜的座位靠中间，且桌位之间的距离拉得很开，显得格外舒朗开阔。这里虽然离公司不远，她却是头一次来。粗略扫一眼，靠窗那一排，桌上几乎都摆着预订牌。
  窗外，下了一天的雨刚停不久。已是傍晚时刻，太阳才有机会从乌压压的云层里冒个头。
  写字楼前的砖石地面被整天不断的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此刻在夕阳照射下泛着微光，亮晶晶的。
  姜暖瑜看了会儿窗外的景色，又翻了翻工作群消息。服务生给她添了两次水，叶霁还没来。
  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打开对话框正打算问问什么情况，叶霁的消息先来了，说路上堵了一会儿，马上就到。
  姜暖瑜随手回了个表情，手机塞回包里，起身往洗手间去。
  刚走出几步，她一抬眼，视线便撞上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锁定梁齐，这次也不例外。然而，因见到他那一瞬而生的惊喜和雀跃，只存在了不到一秒便消失。
  梁齐身边的人是施宥宁。
  两人并肩而行，皆是自带疏离的气质，看上去可谓相当般配。
  隔着一段不长的距离，三人眼神短暂交会。
  姜暖瑜整个人倏地一顿。
  眼前这一幕，似乎是在情理之中，却还是让她意外。
  对面两人缓缓将脚步停下，施宥宁认出了她，眉眼一扬，正要开口打招呼。姜暖瑜心虚地避开视线，仓促抬脚，从另一侧绕了过去。
  施宥宁顺着她的背影望过去，眉心轻皱，目中疑惑——上午在拍摄现场才见过，看着是个十分得体有礼的人，怎么到了晚上就这么走开了？
  她摇摇头，转向梁齐，道：“没什么，一个同事。”随即微微一笑，“我订了靠窗的位置。”
  梁齐从姜暖瑜离开的方向收回目光，冲施宥宁略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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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姜暖瑜站在洗手间镜子前，周围灯光柔和明亮，她的脸色却虚浮而苍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两人的视线范围的。
  心里那根紧绷了一整天的弦，像是忽然被人生生斩断，又猛弹回来抽打在她身上，火辣辣地疼。
  此时她才意识到，梦禾岛那晚她毫无预兆的表白，是多么冒失、不合时宜，甚至对梁齐来说……多余。
  他从未联系过她，更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他那句“那就见面吧”，现在想来，不过是他顺水推舟的礼貌而已。
  想到这里，她顿觉羞愧难忍，眉头紧紧拧起，眼眶里的酸意迅速膨胀，很快模糊了视线。
  六年前的心动还未真正开始便戛然而止；六年后，她将二人之间的齿轮拨动，她以为她有过一缕希望、她的感情终于有了基础，却又要被迫结束。
  似乎只因她就是会喜欢上他，便只能如此被动。
  她眨眨眼睛，把眼前的水汽眨掉，红着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她已经不是那个20岁的女孩，不会再为这样的事情失控流泪了。
  她用冷水拍了拍脸，深吸一口气，擦干手出去了。
  回去时，她一路低着头，生怕无意中撞见她不想、也无法面对的画面。顺利坐下后，刚缓了一口气，一抬头，梁齐和施宥宁就在她正对面的靠窗位置上相对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