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果成功捅死,当然皆大欢喜。
  不过,这种概率很低,不足以让我冒险。
  比起如临大敌的我,他倒是很坦然,具体体现在他还想跟我展望未来:
  “如果纱代变成鬼,没有我的保护,一定会被猎鬼人杀死,如果由我吃掉纱代,我们可以一起永生,但是——”
  哥哥打量着我,面露苦恼:“明明是女孩子,却一点香甜的气息都没有。”
  得到这样的评价真是太好了,意味着我能活过今天。
  果然,他将手上未干涸的血液蹭在我的脸颊上,然后微微低下头:“那就先养着吧。”
  就这样,我的命运发生了180度大转变。
  从那天起,我虽然能在教内自由活动,但彻底丧失游历的权利。
  因为哥哥认为我如果在外面被其他鬼吃掉,那他就太不划算了。
  当然他原话不是这样,这是我去伪存真的总结。
  对此,我表示过抗议,依据是他变成鬼后对我施加了诸多限制,这显然是种族歧视。
  而我哥则是笑吟吟地在我的房间内手撕信徒,用行为表明他就是歧视我。
  血迹很难清理,这无疑是在我的雷区蹦迪。
  我从小就格外执着,否则也不会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猜测先是不吃不喝,后是独自游历。
  而那年的我才十四岁,正是最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年纪,哪怕我哥都已经突破人类极限变成食人鬼,哪怕我看着他一顿能吃五六个信徒,我追求自由平等的决心也没有改变。
  由此可见,我天生带有锋利尖锐的一面,这意味着我不会因为身份变化而转变与他的相处方式,也注定没法对现状置之不理。
  多年之后,我回忆这段时期,可能正因这样,他才没有立刻吃掉我。
  但也正因这样,在窥探到这个世界的真相后——
  我选择了自杀。
  第3章
  我计划在夏至时离开。
  因为时常外出游历,我熟悉下山路线,只要到了村庄或小镇,其他人的气味就会掩盖我的气息。
  而夏至又是一年中正午太阳高度最高的时候,鬼的弱点是阳光,哥哥白天无法出门,就算发现我逃走也只能让教众带我回去。
  对付人远比对付鬼简单,我在教内长大,对这点再了解不过。
  四舍五入,这一天,我成功逃生的概率很大。
  不过,在夏至来临前,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极乐教收留了一批无家可归之人,当中一个女孩脏兮兮得看不清脸,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哥哥的瞳仁虽然也是世间少有的瑰丽,但就像精巧的玻璃珠一样,始终有种人造物的违和感。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自然而然的色彩,所以多看了两眼。
  后来再遇见时,她在照料池塘的莲花,那张脸洗掉脏污后果然很漂亮,因为经常侍弄花草,身上还有淡淡的花香。
  来这里的人大多对生活不抱希望,甚至是走投无路的绝望,连自己都无法照顾的人是无法分出心神照顾他人的。
  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掉了,真要说的话,我是被仆人养大的。
  这件事在教内不是秘密,我也不在意这些,甚至我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幸运。
  这点从年幼的我还能思考[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该到哪里去]这种哲学问题,就足以见我从没为生计发过愁。
  在这个时代,光是衣食无忧,就足以让人艳羡。
  所以当我第一次被人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很孤独”的时候,我其实很诧异并好奇对方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纱代总是一个人待着,不喜欢说话又没什么表情,让我感觉……空荡荡的。”
  我有些惊讶,一是某种程度上对方也算误打误撞触碰到了我的本质,二是我没想到世上真的存在深处泥潭还想拯救他人的人。
  但更令我没想到的是,她不只想拯救我,她还想拯救我的哥哥。
  起先我是十分不理解的,因为在我看来,如果地狱真的存在,我哥无疑是内定人选。
  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救不了一个早在地狱订好床位的鬼。
  要么以此为鉴明哲保身,要么被他拉着坠下去。
  她选择了后者,甚至在明知我哥经常更换对象的情况下,还乐意陪他玩着小孩子般的恋爱游戏。
  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因为没人纠正,我的三观不可避免受到哥哥的影响,但在此基础上会有所发散。
  比如哥哥常说他的信徒又笨又可怜,他是为了减轻她们的痛苦才会吃掉她们。
  我认可其中一部分,比如聪明人不依靠他人也能抓住机会生存下去,而到极乐教的人都是在外界无法生存的普通人,她们无亲无友,死也死得悄无声息。
  但不是所有人都蠢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有的人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知道靠自己无法活下去,所以察觉到了异常也会装作不知道似的留下。
  这样看来,里面也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并不都是笨蛋。
  另外,我不认为痛苦会随着死亡消散。
  痛苦虽然主观,但承载痛苦的经历是客观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同样也不以鬼的意志为转移,被吃掉的是痛苦的作用对象,而不是痛苦本身。
  哥哥听完后笑了笑,忽然说要送我礼物,让我晚上去他房间里拿。
  我不太愿意去,毕竟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不是正常的礼物。
  但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我不去拿,他就会来我房间找我,这更让我无法忍受,权衡利弊后,我决定牺牲睡眠时间走一趟。
  夜晚的风很凉,说起来,我上一次这么晚去我哥房间还是十年前趁他睡着拔他头发那次。
  换成别人,被这种方式吵醒,绝对会生气。
  但他没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所以醒来后只是笑着问我在做什么,那双彩色的瞳仁被月色浸透,漂亮得不像话。
  连只喜欢蓝色眼瞳的我都愣了一下。
  我问:“哥哥,你是怎么把眼睛从蓝色调成彩色的?”
  他单手支着侧脸回答:“没有调过,我也不知道呢。”
  现在的我不会再碰他的头发。
  不是因为他变成鬼后理解了人类的情感,会在我半夜吵他时为发泄愤怒狠狠教训我。
  而是因为他变成鬼后拥有了能杀死我的力量。
  *
  我推开门,哥哥坐在床边怀里抱着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发现我时笑了笑:“好慢啊,纱代。”
  下一秒,一个头颅滚落到我脚边。
  他将那人的躯干吸收掉后,轻笑一声,语调懒散:“你不是挺喜欢她的眼睛吗?我没让那里沾到血。”
  我顿了一下,弯腰将头颅抱起来。
  长发仍旧乌黑柔顺,面上没有血迹,但那双剔透的眼睛却再没了神采。
  我用指腹轻轻滑过她的眼角。
  哥哥第一次单独见她后,那个晚上她来找过我,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她说:“纱代的哥哥真是俊美又温柔,尤其是眼睛,真想不到有人的眼睛可以那么好看。”
  可能她觉得不能厚此薄彼,还补充道:“当然纱代的眼睛也很漂亮啦。”
  我回答:“有没有可能他不是人。”
  她可能以为我在说冷笑话,托着腮对我眨眼睛:“是代沟吗?明明我只比纱代大一岁,有时候却完全不能理解纱代在说什么。”
  她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噙着笑问:“纱代觉得教祖大人会喜欢我吗?”
  我说:“年轻好看的女孩子,他都不讨厌。”
  这意味着肉质鲜嫩。
  我的本意是希望她能意识到我哥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对象,但恋爱的人是不讲道理的,哪怕我都表明和他走得近的女性,当中大多数坟头草都长得快比我高了,对方仍旧傻乎乎地以为这是我对我哥抱有偏见。
  我:“……”
  就在我感到心累想回去睡觉的时候,她握住我的手,极轻地笑了一声:
  “原来我在纱代眼里,是好看的女孩子啊。”
  我点点头,这是事实。
  她看着我,然后将我的手贴上她的侧脸,柔声问:“哪里最好看呢?”
  肌肤的触感柔软温热,我被她眼里带着的温柔笑意怔住了。
  我想,或许她待在这里更好,这样的美貌如果没有绝对的实力是无法保护自己的。
  虽然是笨蛋,但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哥哥也会愿意养着她到寿终正寝。
  我看着她的眼睛,正要说话,余光却瞥到一个身影。
  这让我停顿了一下。
  她毫无察觉地继续道:“在村里我是公认的美人哦,可是大家都死在强盗手中,我侥幸活下来后也没有地方可去了,纱代是我来到这里后第一个说我很漂亮的女孩子,等到盛夏,我带你去我出生的地方吧,那里的桃子可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