垄上烟火(种田) 第159节
  周丛两家的亲事一说定,杏娘放下心中大石。
  大女儿算是稳妥了,再不用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到处打听哪家有好儿郎。两个臭小子还小,自家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攒家当,别的暂且顾不上。
  亲事的各项走礼往来本就繁琐,加之周邻在县里的营生才走上正途,正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每次回家都是来去匆匆的。
  按照周邻跟两口子透漏的口风,他打算在买来的地块上辟出一个角落,建一个两进的院落,到时妻儿老小一家子住在一起。
  眼下建房的砖石木料到是下了单子,因着热天生意红火,他这边一时腾挪不开人手,故而宅子的进程有些慢……
  丛孝两口子一听,便也放慢了走礼的诸多流程,成亲的日子更是借李老爷子之口,还得好好算一算,选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日子。
  事有轻重缓急,小伙子难得奋发图强,买卖蒸蒸日上,他们也不急在这一时非得嫁闺女。
  退一步说,县里的宅子还没有完工,纵使女儿嫁过去也去不了县里,照旧要住在乡下老宅,那还不如住自己家舒坦。
  端阳节快到了,当家的和两个儿子去县里给周邻送木件,临走时答应赶回来过节。
  早起杏娘去水田扯草,水稻进入拔节期,杂草也跟着疯长,一个眼错不见便能鸠占鹊巢。
  忙碌了一个上午,眼看着太阳爬到斜上空,杏娘坐在水沟边歇息片刻,清洗干净手腕走回家。
  一路走过来田里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人打的主意是下晌再过来一趟,晌午早点回去吃饭。
  杏娘则是想着明天早上趁着清爽过来扯草,田亩少也有少的好处啊,不必像旁人那样时刻紧绷着一根心弦,恨不得时时泡在田里侍弄庄稼。
  过石桥时正好碰到对面牵着牛绳过来的妇人,石桥本就不宽,老水牛身躯庞大,妇人手里的牛绳松垮地拖在地上。
  杏娘脚步一顿,干脆停在桥这头,往旁边消了几步,等他们过去了再说。
  “嫂子吃饭了?这是要去放牛?”
  赵氏轻轻“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偏头拍打了一下牛身,慢悠悠走过桥头。
  杏娘眉头一皱,回头看了她一眼,不就是没答应她家求亲吗,有必要这样跟她甩脸子?
  女儿的亲事跟周邻没说定之前,王氏也托了人过来说和,她家也是这条垄上的,儿子生得多,足有四个。
  老二跟青叶同年,老大隔了两岁,剩下的老三、老四相差也不大。
  当初中间人来丛家是这样说的,只要丛家同意嫁闺女,老大和老二任他们选,看重哪个当女婿都行。
  “她家男丁多,人多才不怕欺呀,走出去外人看着就犯怵,这才叫派头。你家闺女生得好,又有本事,嫁了人也是住在这条垄上,想回娘家了抬抬脚的事。
  世上再找不出这样般配的人家,合该天定的姻缘,旁人相女婿只一个人选,她家不一样,老大、老二任你们挑,这种诚意哪里找?聘礼的事也好说……”
  丛孝当即脸一黑,来人还想盘一盘娶亲的阵仗,嘴巴才张开,袖子早已被丛孝一把拽起来送了出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如此不讲究,还老大、老人任他们挑,树的根子都烂透了,树上还能结出好果?
  挑个屁的挑,把他们家当成什么了,他就一个闺女,自然得好好选一个出挑的女婿。
  怎地就非她家不可了呢,哦,老大看着不顺眼选老二,老二不行跟老大凑合,他闺女又不是嫁不出去,只能往她家塞。
  本以为两家亲事不成,各自再说亲便是了,时人相看亲家,不都是比了东家对西家,相了七八回没成的大有人在。
  如今看来赵氏这是把她家当了仇人,杏娘无所谓一笑,她家女婿有了好人选,这些个烂桃花不搭理也罢。
  翌日清晨,杏娘照例去田里扯草,到了地头一看,眉头大皱。
  只见挨着水沟的一块地,沿田埂一侧的青苗参差不齐,活像瘌痢头上的疥疮,高一截矮一截。
  不是十分显眼,像是牵着牛绳过去时,水牛无意中撩了一舌头,主人慌乱中来不及拉拽造成的。
  想起昨天碰见的一幕,杏娘心下泛起嘀咕,难道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这也太巧了吧,那人明显不待见她,做出这般出格的事也不奇怪。
  杏娘看了片刻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就当作是无意的吧!
  不成想第三天去看时,田里的瘌痢疙瘩又多了几块,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当她一家子是死的不成?
  杏娘心里冷笑一声,眼下还不是好时机,且走着瞧,等抓住把柄有她受的。
  端阳到了,丛家的晌午饭格外丰盛,一家子老少齐全,饭吃得也早,收拾好碗筷,杏娘打发走女儿。
  “今天跟你云伯娘约好了缝新被褥,你先过去缝两针,娘这边还有点事,一炷香后过去找你。”
  等女儿走了,又叮嘱家里大小三个男人。
  “我现在要去水田那边看看,你们在大门口盯着,一旦河对岸闹腾起来立刻过来给我帮忙。”
  丛孝父子面面相觑,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杏娘摆了摆手懒得解释,她今天非得大干一场不可,说完急匆匆去了自家的农田,找一处茂盛的水稻旁边蹲下。
  这一蹲直蹲到两腿酸软双脚发麻,田里一个人影也没有,难不成她今天不使坏了?
  正迟疑间,远远走过来一个牵着水牛的人,边溜达边放牛,杏娘耐着性子缩了缩脖子,聚精会神望着越走越近的一人一牛。
  只见那人走到她家的水田旁边,水牛啃食田埂上的青草,硕大的牛头转动间,鼻孔上的绳索似乎松动了几分。
  老水牛抓紧时间偏头撩了几把青苗,才吃了三、四口,鼻尖的绳索拉紧,它又老实啃田埂上的野草。
  大约往前走了十几步,绳索不经意间松懈下来,老水牛又是一顿饱餐,如是再三。
  杏娘在一旁看得火冒三丈,怪道她家的水稻跟狗啃的一样,缘由竟是在这里。当即直起身大吼一声:“好哇,你这个蛇蝎妇人,可叫我好找,现在被我抓到了吧!”
  赵氏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声吓了一大跳,心虚之下牵了牛绳转头往回跑。
  “你还敢跑?你给我站住,我今儿非得要你好看!”
  两人一牛在土路上奔跑,不时传来妇人的大声呵骂,离了案发现场,赵氏的胆气也找了回来,边往前小跑边回头还嘴。
  “不就是水牛不小心撩了你家两把水稻,又不是故意的,你这个妇人怎么这么霸道,紧追着我不放做什么?”
  杏娘气得哇哇叫:“你个死婆娘给我站住,你满嘴胡吣些什么?还不是故意的,我家稻子都快给你薅秃了,你跟我说不小心,你给我站住说清楚。”
  河这边的动静早惊动了垄上的闲人,今天过节,阖家老少吃过饭坐在堂屋摆龙门阵。等到杏娘在桥头攥了赵氏的衣裳时,周围已是围了一圈男女老少,众说纷纭。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节气怎么吵起来了?”
  “有话好好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别伤了和气。”
  赵氏见有人帮腔,她男人儿子也正向这边跑来,当即气喘吁吁先发制人。
  “你们说我冤不冤,我也没做什么坏事啊,不就是放牛的时候没留神,老水牛撩了她家两把稻子?
  你看看她给我赶的,活像我偷人被她抓奸在床了,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这么把我往死里撵?”
  杏娘也跑得一头汗,气都还没喘匀呢,先骂开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这个贼婆娘还有脸胡说八道,我田里的稻子都快被你家的牛给啃秃了,你还在这里睁着眼睛说瞎话。”
  “今天确实是我的错,放牛的绳子没拉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谁家放牛那么仔细?我家的水田边上也经常被别家的牛撩走稻谷,我怎么没像你这么发疯?”
  赵氏大喘一口气,梗着脖子叫嚣:“你家的稻子少了,你大可找那坏事的人,逮着我使劲算怎么回事?
  我告诉你,姓李的,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你以为我是好欺负的,想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休想!”
  杏娘简直气笑了,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做坏事当场被抓了个正着,她还有理了是吧?
  “你还给我犟嘴是吧,大伙来帮我评评理,这大晌午的都在家里歇晌过节,谁家跟有病似的,顶着大太阳去放牛?
  这不是憋着一肚子坏水是什么,被我逮了个正着,竟然还有脸在这狡辩,你们家祖宗八辈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你这个贼婆娘!”
  赵氏也出离愤怒,脸涨得通红:“你才是贼喊捉贼,没本事抓到别人,想拿我顶罪,我告诉你,我家可不是好欺负的,你这是打错了算盘……”
  妇人争吵男人不好插手,丛孝皱眉看一眼对方家的汉子和四个人高马大的儿子,再比对一番自家的两个臭小子。
  即便两个儿子能一对一,他这边也要对上三个,这可怎么打得过?
  正愁眉苦脸中,头一偏看到挤进人堆里的周邻,立时眉开眼笑:这下妥了,别说一对三,便是一对五也不是问题啊,怕什么,干就是了!
  两个妇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围观众人也分不出个一二三,只得说好话和稀泥劝架。
  “好了好了,别吵了,不是什么大事,青苗现在还没抽穗,后面还是能长起来的,别着急上火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对对,今儿过节犯不着生气,别吵了,各退一步,都回家去吧!”
  赵氏得意洋洋,知道今儿对方不能拿她怎样,正想偃旗息鼓时,眼一瞥也看到站到前面的大高个,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这两家都该死!
  “姓李的,别以为我怕了你,你可真是丈八的灯台,光照见别人,照不见自己。你以为你一家子是什么好东西,老的装神弄鬼,说什么神仙在世,仙风道骨?
  要我说全是骗人的鬼把戏,专门糊弄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装模作样当道士。你以为穿上道袍就是得道高人了,人真正的道士是不能娶妻生子的,你娘家那一窝子可怎么来的?”
  众乡邻一愣,这妇人莫不是疯魔了不成,吵嘴归吵嘴,人李老爷子哪里得罪她了,让她这样消遣?
  杏娘也呆住了,几乎以为出现了幻听。
  “……你家汉子黑得跟块炭似的,心黑手狠的家伙,能是什么好东西?找的女婿也黑得像头牛,不是个好玩意,你一家子都是黑了心肝的,竟然还好意思倒打一耙?”
  杏娘目瞪口呆,好家伙,一杆子下去把她家从上到下,从老到小全给打翻了,这才是骂人的行家里手。
  丛孝跟周邻齐齐侧目:“……”
  你他娘的什么玩意儿,他们黑怎么了,哪里碍着你了,是吃你家饭了还是喝你家水了,要你多管闲事!
  正愣神时,只听得一声暴喝,杏娘一个猛冲,跳起脚捶过去。
  边锤边骂:“我打死你个贱人,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骂我爹,我爹是你能骂的?
  你个蠢出升天的猪头,不知道就别在这胡说八道,全天下的道士又不是都一样,有不能娶媳妇的,自然也有能娶妻生子,你个蠢货知道什么?”
  杏娘实在憋得狠了,早该出手的,竟然跟她对骂了这么久,纯属浪费时间。
  你既然怀恨在心,出手挑衅,就别怪我以怨报怨,有仇报仇,心里如此想着,下手越发不留情面,锤死拉倒。
  赵氏没想到对方说动手就动手,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头顶上传来好几下闷痛,这才“唉唉”痛叫出声。
  “啊呀……你做什么,来人呀,杀人啦!”
  赵氏家里男丁多,她一个妇人没怎么做过重活,又不像杏娘少时那样性子野爱四处跑动,且一上来就被对方抢占了先机,此时反应过来后便只有挨打的份,抱着脑袋伸手都不敢。
  看亲娘挨打,赵氏生的四个儿子眉头一竖,袖子一撸便要冲上来。
  “娘希匹的臭娘们,竟敢打我娘,老子揍死你!”
  周邻一挑眉梢,冷笑一声,可不是巧了,他也是如此想的。
  当即上前一步挡在前头,长手一挥,左手薅了老大的脖颈,右手抓住老二、老三的领子,两手使力一拍。
  “砰”的一声,在场众人牙疼似的咧了咧嘴,胸口的肋骨好似也跟着疼了一遭。
  她家老四不用说,比青皮还小呢,被丛家两兄弟也揍得嗷嗷叫。
  赵氏男人刚想迈步子,丛孝脚跟一转也堵到了他面前,他讪讪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