垄上烟火(种田) 第37节
  陈牙人欣慰地望着丛孝,这个青年人确实不错,既能说会道,又能担事,是个不错的苗子。
  他又瞄了两眼,看这架势也不用监工了,转身往纪家走去,想必憋狠了的老纪头也想跟他唠唠。
  等丛孝清理好旧砖,拆掉旱厕,建起三面院墙,当真是惊呆一众人下巴:这也行,不是说好了不添砖的吗?
  为此老纪头振振有词:“我说的是不添砖吗?我说的是不添新砖,你们好好看看,我这院墙可有买一块新砖。”
  不仅没买一块新砖,丛孝砌的这院墙还尤其的规整。他是个有心人,做自己擅长的事时及其细心,耐得住琐碎。
  院墙中间和拐角处用接口齐整的砖块,边边角角用碎片填充,且用泥刀抹得格外平滑。整面墙看起来都不像旧砖块垒起来的,比起新砖,就颜色不一样。打眼一瞧,谁能分得清新旧。
  别的师傅当然也能砌成这样,可少有人能耐心至此,这院墙摆明了用不了多久,何必费那事。可丛孝就能把活干到极致,纵是抹泥巴,也要抹得顺滑。
  众人无语,这不是抠字眼吗?可老纪头也没说错,只怪人没想到这点。
  倒是丛孝这个年轻人在县里闯出些名堂,再不是路人甲一个,还有人来陈牙人这里打听他哩!
  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机遇与挑战,谁能说得清,要想过得好,无非是见机行事,当断则断罢了。
  ……
  丛孝拆开油纸包,摆了满满一桌,油条、油饼、包子等琳琅满目,小摊上的早点挨个点了遍。
  “可惜面条不好提走,配早酒合该吃面条才是。”丛孝惋惜地说道。
  陈牙人笑话他:“才赚了几个铜子,就这般讲究起来?咱们这等人家,有的吃就不错了,还什么配不配的,等你金满屋银满仓了再来说这话。”
  “您看您……”丛孝抱怨地道:“我就随口这么一说,您还教训上了。要真有那个时候,嘿!咱还别说,指不定我就天天想吃稀饭配咸菜,面条、肉包子都看不上。说书的不都说但凡人一富贵,就会想过穷困潦倒受苦的日子?”
  “哈哈!”陈牙人被他逗得大笑,“你也知道是说书的,人家在那胡说八道,你还真信了?这天底下的人就没有想过穷苦日子的,即便嘴里说的再好听,甚的糟糠之妻,相濡以沫,互相扶持……那都是装的,假模假式。”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想到什么,齐齐畅快笑起来,趴在桌上揉肚子。
  “好了,好了,我的老哥哥,大早上的肚子本就空荡荡直打晃,咱先吃了早饭再说。嫂子跟侄儿、侄女们呢,这么多早点,大家一起吃热闹。”
  陈牙人摆手,“你嫂子出去买菜还没回来,孩子们不会这般早起床,咱俩先吃,不用管他们。”
  两人咬一口肉包,吸溜一口小酒,吃得津津有味。
  “你这回可大大出了风头,这一阵都有人找我打听你。也对,下半年雨雪多,谁家房屋不是这里添瓦,那里修补的。你有这身手艺,下半年不用愁。还真别说,老纪头家的活干得……”他停顿一下,竖起大拇指,“那叫一个漂亮,我脸上也跟着沾光。”
  丛孝此时倒很谦虚:“那也是托您的福,要不是有您的引见,我可冒不了头。”
  陈牙人笑着摇头:“你别跟我来虚的,找你干活的人多,我的抽成也多,咱俩互惠互利,互不亏欠。在我这儿不用如此客套,咱俩往后的合作多着呢。”
  “既是如此,我就不跟老哥哥客气了。其实今天过来还有一事相求,等忙活完地里的事,天气一日比一日凉爽,一直睡在大通铺总不是个事。连口热水都要跟店小二讨了吃,着时不便利。
  我想着求老哥帮我留意一下,这附近可有便宜的宅子租赁。我的要求不高,一间房一个灶台足以,寒冬腊月的好歹能吃上口热乎饭菜。”丛孝诚恳地请求。
  陈牙人赞同点头:“我倒没想到这一茬,还是你思虑周全,你孤家寡人一个,确实租一间小宅子划算。你放心,这段时间我帮你问问,多跑跑腿,准能找到一间像样的房子,这事包在我身上。”
  “那我就先谢过老哥,我敬您一个。”丛孝举起酒杯跟陈牙人碰了一下。
  两人有说有笑,边吃边聊,一顿早酒吃了个把时辰。丛孝醉醺醺走回客栈,蒙起眼睛睡得昏天黑地,一觉醒来已近傍晚。
  在路边小饭馆点了两个菜炒了吃,拿到工钱临近回家,难得对自个大方一回。
  饭后沿着街道两旁的小摊子溜达,寻找一些稀罕又不贵的玩意。尽管常年不在家,丛孝有一点却做得非常好,每次归家从不空手。
  不论贵贱,家里人手一件礼物,送礼讲究的就是个心意,收礼的人更是欢喜。对于困在村里的人来说,外面的物件总是带有一丝神秘的色彩。
  这也是垄上的孩子特别羡慕青叶三姐弟的缘由,她爹总会买一些大人觉得无趣,孩子却当成宝的小玩意,羡煞一众小童的眼。
  第53章
  清晨的菜园绿意盎然,一切都是那般鲜活。露水打湿杏娘的裤脚,湿哒哒粘在腿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草籽,她提着篮子在摘茄子。
  在所有菜蔬中,杏娘最不爱吃的就是茄子,不论怎么煎啊炒的,总是不入味。油炸倒是好吃,可那也太费油了,日子不是这般过的。
  要说不种茄子吧,园子看着不齐整,会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好在公婆不挑嘴,茄子炒青椒亦是道好菜,公婆吃茄子,她吃青椒。
  园里的杂草又开始冒头,这些个东西真是生命力顽强,在人的眼皮子底下悄然发芽,等注意到的时候已牢牢站稳了跟脚。
  索性趁着早上天凉,杏娘回家拿了锄头薅草,农忙马上就要开始了,到时也顾不上菜园。
  弓着肩背锄草最是累人,既要眼尖心细瞄得准,不能把菜苗锄断,又不能把背挺直。只能佝背锄一会,站直了缓口气,没几下就累得满头大汗。
  杏娘提着锄头回家时,丛三老爷在院子里补箩筐。
  旧年的箩筐被耗子咬出个大洞,筐口边缘也有些破损,丛三老爷正拿了篾条上下穿插,打算收完这次稻谷再编制新的。把坏的地方补好还能将就着用,农家嘛,就是缝缝补补又三年。
  “爹,咱家的地是不是可以开镰了?”杏娘摘下草帽挂在墙上,扯下晾衣绳上的布巾,擦一把头上的汗水。
  丛三老爷眯缝着眼睛仔细打量箩筐,“唔,我早起去看了一眼,有几窝谷子开始泛黄了。咱爷俩明天早上先去割,等割完了那几块,别的估摸着也差不离了。”
  “好,七哥估计快回来了吧。”
  “快了,往常都是这几天回来,兴许已经在赶路了。”
  两人随口闲聊了几句,杏娘跟婆母合不来,跟公爹倒是有话说。谁叫他俩就是一对干活的搭子呢,现在又加了一个合伙摆摊。
  丛三老爷本就是个出了名的老好人,连陈氏这般懒惰刁钻的婆娘都能过得来,更何况明事理的小儿媳。杏娘则是典型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不惹到她头上都好说。
  傍晚时分照例在巷子口吹风,小儿子在凉床上爬上爬下,一刻不得安宁。
  杏娘懒洋洋捏着蒲扇驱赶蚊子,对他的大呼小叫充耳不闻。要是事事都管的话,她可以不用干活了,得时刻跟在小儿子屁股后头收拾烂摊子。
  养孩子就跟放牛似的,只要牛还在眼皮子底下,牛绳可以松松垮垮拖在地上,眼不见心不烦。虽说孩子是自个生的,但是很多时候,真的想把他塞回肚子里去,至少能得片刻的清净。
  青叶手里篡了只小布袋在河边捉萤火虫,小跟班青皮帮她打下手。
  “姐,飞到这里来了,我把它拦住,你来抓。”青皮两手抱圆环着一片叶子,叶子上一个小光点一明一暗闪烁光芒。
  “嘘!”青叶竖起食指挡住嘴巴,示意不要出声,她垫着脚尖小心翼翼走过去。伸出一只手慢慢靠近叶片,接着闪电出手一把握住。
  把抓住的萤火虫放进布袋,“又多了一只,我们再找找,萤火虫越多越亮。”
  “嗯!”
  姐弟俩沿着菜园往东边走去,其实离水越近,萤火虫越多。
  可大晚上的也不能下水去抓,黑梭梭的水边在夜里看着就吓人。总觉得有什么丑陋的妖怪藏在水底,只要人一靠近,“唰”一声冲出水面一口把人吞了。
  只能等萤火虫飞到岸上来,可这个小玩意异常灵敏,稍微一丁点响动就飞高了,跳起脚也抓不住。
  光线越来越暗,风里传来远处的说笑声,只看得见朦胧的人影,面孔却是看不清楚了。
  杏娘正准备端了板凳往家走,两个儿子向来是跟着公爹睡在巷子口,不用她操心。
  远处走过来一个黑影,大踏步往这边而来。杏娘心下一动,心怦怦乱跳,使劲睁大眼睛望过去,可天太黑了,只能看见一道瘦高的黑影。
  那个人走得很快,仿佛能听见鞋子踩在地面上沉重的声音。离得越来越近了,杏娘不自觉站起身,手指紧篡扇柄,期待地等着最后的宣判。
  “傻愣着干什么?不认得你家男人了?”直到熟悉的声音在面前响起,杏娘如释重负地弯起嘴角——真的是当家的回来了。
  她急忙扶了他的胳膊坐在凳子上,一时不知道干什么,“你回来了啦?可吃了晚饭?累不累,还是先歇一会?”
  语无伦次问了一堆,又拿起蒲扇对着他扇风。
  丛孝把背上的行李放在地上,“别慌,晚饭吃过了,走了一路口渴得厉害,你去帮我倒一碗凉水。”
  杏娘连声应好,急忙转身往屋里走,走了两步又跑回来把蒲扇塞到男人手上,再次往家里跑去,步子太急差点绊一跤。
  看着妻子急匆匆的背影,丛孝舒心地笑了——终于到家了!
  “爹,爹!”青果冲过来扑到他怀里,丝毫不在意他爹满身的汗臭和尘土的气息。丛孝摸着他的小脑袋瓜,看着听到动静跑过来的两个儿女。
  两个一人一边抱了他的胳膊,小嘴里问个不停,“爹,你可回来了,我可想你了。”“爹,你给我们买东西了吗,买了什么……”
  丛孝乐呵呵环住眼前的小家伙们,“买了,都买了,等一会儿拿给你们。”
  陈氏走过来斥责道:“都消停点,别闹你爹,让他缓口气。”丛三老爷笑呵呵没说话,只拿着扇子对着儿子猛扇。
  杏娘端了一大碗凉茶过来,丛孝接过大口吞咽,几人听着他“咕噜”喝水的声音,可见渴得狠了,皆是心疼得紧。
  一碗水喝完,丛孝长舒一口气,“还是回家舒坦。”
  丛三老爷心疼地问:“天黑也没船,怎么不在镇上过一夜,明天早上好搭船,何必这么紧赶慢赶地回来?”
  “到镇上时天还没黑,其实坐了半路的船,后半截没船路过才走回来的。幸亏来得及,再晚一些路都看不清。”丛孝把碗递给妻子,依旧搂着大儿子的肩膀。
  青果眷念地把头埋在他爹怀里拱来拱去,比初生小狗崽还老实,没有半点在他娘面前的撒泼无赖样。
  青叶紧挨着她爹坐在凳子上,学着她娘的样子打扇,一家人围拢着小小的条凳笑语盈盈。
  杏娘心疼自家男人,率先岔开话题:“要不你先去洗漱,闲话家常什么时候都可以,不急在这一时,洗过澡再来吹风更凉爽。”
  陈氏搭腔:“是了,你先去洗个大澡,凉快凉快,你们几个别猴着你爹,一个个的,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心疼人。”
  青叶噘嘴很是不满,她奶才是问个不停的人好吧。丛孝摸了摸她的脑袋,起身回屋,杏娘跟在后头去准备衣物。
  等丛孝擦着湿头发回堂屋时,桌上点了一盏油灯,中间摆着他的大包袱,一家人团团围坐在桌旁。
  “怎么不解开?”丛孝在媳妇旁边坐下。
  杏娘接过布巾给他绞头发,“你带回的东西还是你来打开的好,我们人多手杂乱翻一气,后头东西该找不着了。”
  丛孝失笑摇头,拉过包袱皮解开,三个小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盯着他的手。
  包袱里头大半是他的衣裳鞋袜,干活的工具,空了的酱坛子也没舍得扔,零零总总一大堆。
  丛孝找出一个绳子系得结实的荷包,先掏出一个玉石烟嘴递给丛三老爷:“我看城里的大爷们爱用玉石的,说是叼着凉爽,早想给您买一个,一直没碰到合适的。这次恰好遇上就买了,不是什么好玉,您且将就着用。”
  丛三老爷搓了一下手掌,“嗨,你爹我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哪能用上玉石的物件?这个……这是不是太破费了?”
  伸手接过烟嘴,嘴里不住口地说着“费银子、不划算”等语,翻来覆去打量,又对着油灯眯眼睛。
  陈氏热切地望着儿子,老头子都得玉了,她的还能差到哪里去?
  丛孝拿出一个细手镯给他娘,“这次是头回去县里找活计,没碰上合适的,只打了几分零工。这个银镯子娘先戴着,等日后赚了钱再给您买别的。”
  陈氏僵硬地接过镯子,当真只有细细的一条,她的笑容有点勉强。之前虽说少有买金饰的时候,可也不是完全没买过,就是银饰也是分量十足的。
  可儿子都这般说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再说如今已分家,当着儿媳的面委实不好开口。
  丛孝又在荷包里摸索,掏出一根木簪子,“这是给你的,我猜你肯定喜欢。”言语中自信满满。
  杏娘接过簪子,夜里看不清是什么材质,通体漆黑油亮,线条流畅格外雅致,簪头刻成祥云的纹样,还用银丝篡了朵白玉兰。
  她抿着嘴角不往上翘,含嗔带笑瞪了男人一眼,丛孝借着桌子的掩饰把妻子的小手握在掌心,微用力揉捏。
  陈氏伸长脖子瞄过来,见只是根木头簪子,撇了撇嘴,又得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