垄上烟火(种田) 第3节
  几人弯下腰凑过去看小婴儿。
  “哎,你们看,小家伙眼角还挂着泪珠子呢,可怜见的。”
  “好像比生下来时长开了些。”
  杏娘也点评道:“眉毛眼睛像苏木,鼻子跟小婉一个样,日后一定也是个俊俏小哥。”
  青叶挤在最里边,踮脚努力朝包被里看,这个脑袋尖尖皱巴巴跟猴子似的家伙长得好看?
  想起大表哥弯曲含笑的眼睛,跟前表嫂秀气的鼻子。看一眼这个眉毛淡得几乎没有,眼皮肿成一条缝,鼻子高得只剩两个孔的表侄子,青叶的眉头拧成了问号:大人们到底是怎么看的,这怎么就像了呢?
  听着她们的附和声,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奶娃娃的长相,青叶怀疑地抿紧嘴巴,难道是我太笨了没看出来?继续死盯着婴儿看。
  杏娘一把抓住小儿子伸向包被蠢蠢欲动的肥手,“眼看手不动。”又转头问卫氏,“可吃了醪糟鸡蛋?”
  “吃了。”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卫氏笑不可仰。
  “每天早起娘就煮5个醪糟蛋给我吃,我吃上三个喝半碗汤就饱了。剩下的又不好浪费,全进了大爷的肚子,他说再吃下去他都能喂奶了。”
  醪糟鸡蛋是本地专门给产妇吃的食物,把浸泡了的糯米蒸熟,撒上几滴凉水,微凉后拌进酒曲,用手压平中间掏一个洞,盖上盖子闷一个日夜即可。吃时加入少量水一起煮开,鸡蛋磕了滑进去,起锅时还可添一些红糖。
  酒香浓而不烈,清甜爽口,最是有利产妇下奶,还能调理身子,治疗血瘀,腰酸背痛。
  又是一阵哄笑,杏娘伏在她娘肩上揉着肚子叫“哎呦”,姜氏哭笑不得,“我说苏木最近怎么脸色红润还胖了好些,原来缘故在这里。”
  一时又说些产妇保养,婴儿喂养的诸搬注意事项,屋里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呦!大老远就听到这里欢快地紧,原来亲家母和亲家奶奶都在这呢。”一道尖利的女声突兀地响起。
  几人转头望过去,卫氏的娘汪氏来了。
  姜氏忙走上前接待,“亲家母可吃了早饭?说得高兴到忘了时辰。”
  “我寻思着今儿是我闺女和大外孙的好日子,我得来早些给挣个脸面,就没吃早饭,谁成想有人比我更早。”
  杏娘眉毛微皱又松开,扯了下嘴角站着不说话。
  “小妹离的近,来的就早了些,其实都差不多。”姜氏轻声细语,“我们刚刚还在说您外孙长得好呢,您来瞧瞧,是不是跟出生时不一样了。”
  汪氏走到床头坐下,接过包被仔细打量,“是比出生时富态了,可见你娘的奶水好。”又跟坐在床尾的杨氏打招呼,“亲家奶奶身体一向可好?”
  杨氏淡淡一笑,“我呀,吃得饱穿得暖,好得很。”
  “亲家奶奶是有大福气的人。”汪氏恭维道。
  顺着目光看向站在后头的杏娘。穿着一件半新的桃红色夹袄,深蓝色罗裙,除了身段略有些丰腴,脸色白里透红,最惹眼的是一双明亮清透的杏眼,带着些许不谙世事的天真,想来日子过地顺遂。
  “这要不说,谁能看出姑奶奶生了三个孩子,我的婉儿以后要是有姑奶奶这造化,我就是死也闭眼。”
  杏娘迎着她泛着精光的三角眼,皮笑肉不笑地,“亲家母说笑了,小辈只有比我们好的,谁还能盼着他们不好不成。”
  “娘,您不是还没吃早饭,先去灶房垫下肚子。”卫氏连忙道,打断她娘将出口的话。
  姜氏在一旁补充:“眼下灶房正是忙乱的时候,还是我去端了来。”
  “那亲家母跟女儿好好亲香,我们就不打扰了。”杨氏见状站起身,叮嘱孙媳妇,“月子里万不可劳累,缺什么跟你娘说,身子不舒坦告诉木哥儿,你只管照顾好自个跟孩子。”
  几人走出房间,汪氏跟到门边站住脚,打眼朝外张望一圈,缩回头关了房门。
  “啧啧,你们家老太太还是那副八风不动,万事不操心的模样。”她走到椅子边坐下,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这茶怎么淡淡的,别是隔夜的吧。我跟你说,你现下生了李家的重孙,正是该享用的时候,你不花用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
  卫氏无奈地解释:“您不要瞎说,我在坐月子不喝茶,大爷本就爱喝清茶,也没人会苛待我。”
  “还说没慢待,这刚生了孩子怎么敢开窗户,天又冷,看冻着了我的小外孙,李家做事也太不讲究了。”汪氏挑剔地扫过房内,目光碰到半敞的窗户似抓到了什么把柄,几步上前就要关上。
  “娘,别关,大爷交代了每隔一个时辰开道口子一刻钟,还不到关的时候。”卫氏忙阻拦,“您坐下歇会儿,咱们说说话。”
  汪氏讪讪放下手,撇嘴道:“原来是女婿吩咐的,你也不早说,害我白担心。”
  走到桌边掀开杏娘留下的包袱皮,拿起银锁掂了掂,总有个六、七两的样子,也就罢了。扒拉余下的铜板、衣裳,料子是细棉布,线头都留在外面,可见是用了心的。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走到床边压低嗓门:“老李家那个姑奶奶,以前不是说嫁的多好,老两口多疼爱,我看也就那样。她身上穿的衣料还不如我的新呢,装什么阔气。”
  说着满意地拍了拍身上崭新的藏蓝色夹袄,这匹布还是大闺女孝敬他们老两口的,新打的棉花塞得满满当当,过年都没舍得多穿,就是等着今天这样的大日子。
  卫氏无声地长叹一口气,依旧温声细语:“小姑最是得爷奶疼爱,她的日子自是过得好的,娘你不要听外人胡言乱语,大爷跟小姑的感情是最好的。”
  停顿了一下,接着问:“爹去哪了?小妹怎么没来?”
  “你爹还能去哪,听到别人吹捧两句就挪不动脚,他们爷三都在外面听人捧臭脚。”
  汪氏不屑地哼了一声,眼珠一转,讨好地压低身子靠近大女儿,“小蝶个死丫头被我惯坏了,早上闹着要穿新衣裳,被我说了两句就赌气不来了。不过说来也不能全怪她,你们是嫡亲的姐妹,她穿的不好你也脸色无光不是。”
  觑了眼大女儿,一脸云淡风轻地笑着,看不出来什么想法。
  “你看,是不是该给你小妹添几件新衣裳,她也一天天大了,该好好打扮起来才是。日后有了好前程,你们姐妹正好相帮着,我们家还怕没有好日子过。”
  卫氏温柔地环抱着孩子,一手轻轻拍打,听了她娘的话垂下眼皮,手停顿了一瞬继续拍抚。
  看着襁褓中的婴儿轻声说:“小妹自小就出落得好,确实是要仔细装扮。只不过我还在月子,家里忙乱不堪也没什么好东西,等过些日子我们搬到镇上,到时去布庄细细挑选一番,定要买到小妹满意的布匹才好。”
  汪氏满脸笑容,这个大女儿还是听话的,到底没白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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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杏娘随着姜氏来到后厨,满口大娘婶子的打招呼。
  “今天是我侄儿的好日子,让大伙受累了。”
  “李老爷子家的事不算事,大伙高兴着呢!”
  “李家的娇客回来啦,老爷子要合不拢嘴咯。”
  三个女人一台戏,一屋子女人沸腾的能下饺子,锅碗瓢盆叮铃哐当声,菜刀剁在门板上“笃笃”声,洗菜倒水“哗啦”声,忙而不乱井井有条,编织成了农家的烟火气。
  屋顶的炊烟缓缓升起,鲜辣咸香四散飘荡,勾得人肚里的馋虫翻江倒海,渗出的唾液浸润每一颗牙缝,猛吞一口口水咽下去,若无其事继续谈天说地。
  灶房里外打了个转,杏娘走出堂屋往老宅去,客人多了起来,人声鼎沸喧闹异常,半大孩童如泥鳅般滑溜,穿梭奔跑于拥挤的人群,不时惹来一两声斥骂。
  青果挣脱他娘的手,瞬间冲向几个小儿的背影,杏娘只来得及喊一声“别跑远了”,人就没了影。
  回来老宅东间,杨氏正端着茶盏吹拂,杏娘一屁股坐下,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眼底火苗能喷出星子。
  “木哥儿千挑万选的,就挑出这么个老虔婆当岳母?当初相看时,这个看不上那个瞧不起的,好么,敢情他就看得上这种泼辣货色。”
  杨氏瞟了她一眼,“你气什么?”
  “我能不气么,你看她那双老眼,恨不得扒了我的皮看一看里衣穿的什么颜色。”杏娘说到这里简直心火难消,猛拍了桌子一巴掌。
  “说话着三不着两,自个来迟了就怨别人来早了,她是天王老子么,人还得等着她上早朝?嘴里喷粪,大喜的日子说不出两句好话就闭嘴,偏又好说。这要不是看在木哥儿的面上,我非得要她好看。您说,他怎么就找了个这样的呢?”
  “他找了哪样的用不着你操心。”杨氏讽刺一笑,“人家亲闺女的好日子尚且满口胡说八道,你这出了门子的小姑倒顾忌上了?”
  鄙视的看着女儿,嘲讽几乎要溢出眼眶,“人家随口说了两句,你就气得张牙舞爪抓心捞肺,人要再多说几句,你且不是要卧病在床抓药看医,说不得严重些就去阎罗殿报道了。你看看你这出息,不管别人就看你自个,你跟她什么关系?”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你理她做甚,就当她在放屁。要是嫌她说话难听,你就该当场怼回去气死她,气死了活该。你现在急赤白脸给谁看,窝囊废才只会自个找气受。”
  一番话说得杏娘红了脸,细想想又觉得很有道理,我怎么就没气到她呢?她懊恼地捏起拳头。
  青叶眨巴着眼睛听娘跟外祖母说话,许多话她听不懂,却觉得有趣,暗自记在心里。
  李苏木从小在府城沈家医馆学医,到了娶亲的年纪,上门说亲的络绎不绝。谁都知道他的前程不会差,不说有个本事通天的祖父,单只沈家的提携,那也差不了。从会说话就开始背诵汤头歌,六岁时也不在村里启蒙,送到镇上私塾正正经经念书,长得一表人才,说话做事有条不紊。
  这样的人眼光自是挑剔的,却不想偶然一次从镇上回村里的船上,看中了河边买菜的卫氏,细条条的身段,说话轻言慢语。
  卫家所在的村子紧挨着镇上,村民菜园种的瓜菜,河里捞的鱼虾走两步就能拿到镇上卖了得几个铜板,故而比一般村子富足。卫老爷夫妇生了两子两女,儿子只是平常,两个女儿却似得了女娲娘娘的厚爱,捏的尤其好,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
  大女儿到了年岁也没定下,搅得四邻八乡的小伙子在他家门前一日要走几个来回。打听得卫家没出什么大恶之人,卫老爷讷言少语,很寻常的庄户老汉,卫老娘汪氏却是有些个泼辣名声,不过那也不碍什么,谁家当家主事的还没个脾气。
  大女儿不仅能干孝顺,还跟着兄长略识得几个字。
  李大老爷家也派了人上门说亲,卫家四处打探后同意两个年轻人见面。接下来的日子,李苏木送的胭脂水粉叉环首饰,卫家照收不误,也回送些针织衣线,却不明着表露亲事日程,只说两家多个亲戚多个来往。
  直到李苏木通过医学考核成了一名大夫,卫家便迫不及待地催促李家完婚,自此以李小大夫老丈人自居。
  “过日子哪有四平八稳事事顺心的,取中一点就好,其他的不用纠结。小婉人还是不错的,现在年轻看不破,等她看透了,木哥儿家的日子就起来了。不过少年人嘛,多吃点苦头也没什么不好,总好过一大把年纪还拧不清。”
  杨氏端起茶盏惬意地抿一口,满不在乎地说道,圆润富态的脸上每一条纹路都透着洞穿世事的豁达。
  杏娘疑惑的望着她,她娘丝毫没有给女儿解惑的意思。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就显得蹑手蹑脚走到门帘边上便不动的脚步声格外显眼。
  “老三家的,我这屋子是有狮子还是老虎?你站在门外不动算怎么回事,等着老婆子我三催四请,拱手相迎吗?”
  “啊哈,娘就是爱开玩笑,我这不是怕扰了娘跟小妹说话么。”钱氏掀起帘子走进来,嬉笑地说,“还是小妹得娘疼爱,小妹一来,娘都爱说笑了。”
  她也不用人招呼,自在地找把椅子坐下,一双眼睛咕噜噜转个不停,在空了的碟子上多停留了几息,绕着杏娘转了个圈。
  “三嫂在看什么?”
  钱氏无辜地回答:“娘这么疼小妹,小妹可带了物件孝敬娘。”
  杏娘双手一摊,“你也看见了,我没带什么东西。”
  “那娘肯定给了你东西。”钱氏笃定道。
  “你……”
  杨氏冷声打断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的东西爱给谁给谁,你惦记也是白搭。”
  钱氏一脸幽怨地指控:“娘你太偏心了,我虽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盘的人,好歹为李家生儿育女,您怎么把银钱给外人也不给自家儿孙花用。”
  “既然知道自个上不了台面,就不要到人前丢人现眼。”杨氏一脸不耐烦,这个三儿媳就是块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钱氏满脸不服,又不敢再顶嘴。
  恰在此时,姜氏端了一盘炒货进来,“还不到饭点,这是苏木带回来的炒货,据说味道特别,娘跟小妹尝尝鲜。”
  眼睛一转看到坐在旁边的钱氏,“原来三弟妹在这,让我一顿好找,我说怎么煮饭的灶前没人看火,我跟你去看看,饭烧糊了可就闹笑话了。”拽了她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钱氏纹丝不动,手一伸抓一把瓜子,“我也尝尝苏木买的稀罕玩意,不就是瓜子么,还能吃出朵花来。”
  她飞快地把瓜子夹在门牙上,“咯嘣”一声,瓜子仁入口两片唇瓣一吹,瓜子皮飞出去。
  看了眼无语的姜氏,得意洋洋地嘿嘿笑,“大嫂后悔了吧,昨天送来的鱼个头小还不新鲜,我早说了我娘家侄儿能弄来肥大的活鱼,个个能有三岁小儿高,你偏不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