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
  巫马奕不可置信地呕出一口血，她的身体在颤抖。她低下头，看到的是红色的剑刃。
  而边迤的剑已然穿过她的心脏。
  方才，她忽然身体中巨痛，而就是这么一点点疏漏，却足够让边迤抓住破绽，一剑贯穿了她。
  干净利落。
  “为什么……”
  她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巫马奕抬起手，抓住边迤白色衣袖。她的面具也已经碎了，头发散乱地垂下。
  这么多年过去，这居然是她们距离最近一次。
  没有争吵，没有怨愤。只是一人拿着剑，而另一人的血流如注罢了。
  其实这幅场景早就该出现，只不过在巫马奕心中两人的位置调换了。
  “……你就当，这是神明看不下去你做的孽吧。”
  边迤不去看巫马奕挣扎的眼神，她偏过头，咳了一声，丝丝缕缕的血从嘴角流下。但比起巫马奕，她受的伤并无大碍。
  “你在……侮辱我？”
  巫马奕的双手骤然一紧，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臂，低吼道。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布置了这一切？告诉我！”
  巫马奕似乎已经想到什么，眼睛滚动，余光落在台下，那个一直看着她们争斗的女子，依旧脊背挺直，而刚刚紧绷的神色，此时终于也松下来。
  叫什么来着？巫马奕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身体变冷。
  阿烨？不过一个小小的门客……
  “……她姓林。”
  林，阿烨……
  巫马奕笑起来，呕出一口血。她终于明白了——
  林承烨，那个林家的遗孤。
  其实这个名字要很费劲儿才能从巫马奕的记忆中翻出来，她之前从未这将这人放在眼中。可偏偏……
  她一直疑惑一名江湖人为何要掺合这些。
  原来也是局中人，与边迤一样困于这场局中……可这人又是执棋者，她竟是未曾发觉有，本是她摆弄的棋局，不知何时已经有人与她对弈了。
  她输了。
  什么忏悔，什么求饶，又是什么神明。
  若是当真举头三尺有神明，她早就该死，早就该死！何必等到现在！
  巫马奕嗤笑一声，她颤抖的，被血染红的指尖摸上边迤的脸，在那张脸上留下鲜红的几道痕。
  在口腔涌出的黑色鲜血中，巫马奕嘴巴开合，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间挤出，她依旧笑着。
  “边迤，我只是输了。”
  ……
  结束了？
  结束了……
  林承烨望着远处巫马奕跪倒在地，身子一歪倒在边迤脚下。而边迤背对着她站着，似乎并无大碍。
  她忽然心中一松，迈出一步的腿还发抖，但她真切地听到了耳边已经停歇的风声。
  天空开始放晴。
  一切那般安静。林承烨忽然甩开膀子，狂奔起来，就像小时候没有受到礼教的顽童跑向母亲张开的怀抱。
  她心中没有什么欢愉，脑子里也空空，偏偏眼睛里能看到那人白色与红色交织而成衣袍，但她只觉得她要跑到边迤身边去，要……抓住她，才能安心些。
  一根长箭破空，从乌云层中穿透，向着边迤所站的地方射来。
  那根箭其实很软，谁都看得出其中的犹豫。而边迤这样的人，更是只要肯动动腿，就可以躲开。
  但她并没有，她就站在原地，等待着那根箭穿透她的心脏。
  林承烨全身的血液瞬间结冰，她乌黑的眸子里是那人向后倒下的模样。
  她停住奔跑的脚步。
  一步，两步……林承烨茫然地走上祭坛，走到那人身边，跪下。
  她不明白，她如何明白。
  她试了好几次，才用颤抖的双臂将边迤的身子抱起，让她躺在自己的怀中，头靠在自己的脖颈中。林承烨无措地抬起头，对上了同样茫然无措的魏景辰的双眸，那人拿着揽辰弓的手微微颤抖。
  天地茫茫，弓弦还有余震。
  第111章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
  林承烨嘴中喃喃,她狼狈地伸手去堵住边迤心口喷涌的鲜血，可那人只是轻轻将她方才奔跑时扰乱的头发别在耳后。
  “别怪……景辰，是我让她这么做的。”
  边迤神色很轻松,眼睛里全是笑意,似乎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她应当很痛，很痛。
  “那天你与景辰说的……是这个？”
  林承烨看着她的眼睛，可看了一会儿，她就不敢看了,她用边迤的手，接住自己滚烫的泪。
  边迤轻声道。
  “这是我提的,景辰她原本真的只想问一些关于师傅的话。”
  ……
  “原来是这样。”
  魏景辰听着边迤的回忆,点点头。渐渐在脑海中勾勒出自己母亲的轮廓，那是天下第一的圣手，那是青鸾药谷的谷主。她看这边迤,忽然说。
  “……林承烨曾经问我,问我如果有的选,还会不会姓魏。我回答是，我一定要姓魏。”
  “怪不得这样问，那时恐怕你们就已经知道我的生母了吧？”
  “是啊。”边迤笑着。
  其实魏景辰与师傅很相似，不然她也不会一眼就能认出来。她看着她，就会有些想念师傅。
  “我的答案还是一样的，但或许……”
  魏景辰忽然,很淡很淡的笑了笑。
  “叫陈辰,也不坏。”
  这是她听到过极好的话了。边迤整个人都松下来，她似乎只是随口问一句。
  “……你箭术如何？”
  但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到时候若是我赢了，就向着我射一箭,准一些，别太过于偏了。”
  “你要做什么？”魏景辰皱了皱眉。
  “我是刺客啊，三殿下。”边迤笑着摇摇头。
  “这有什么，你起码要做做样子才是。我会躲开，或者被射伤以后再逃离。”
  魏景辰一下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皱了皱眉头。但确实，若让一刺客捅了这么大篓子，毫发无损的走，莱国威严何在，百姓何安？恐怕人心惶惶。
  “你记得躲开致命伤，我可不想让林承烨记恨我。”
  “承烨才不会。”
  月光下的树影萧瑟地落在边迤的面容，她眼睛弯弯，笑着回答。
  ……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结束了，我们明明已经手刃了仇人……”
  一切就该好起来啊。
  满地狼藉的血中，只有林承烨眼里落下的是清澈的泪。可她觉得自己最为狼狈，边迤那双澄澈的眼睛，是因为对人间毫无留念，她为何现在才看明白。
  “承烨……我看着你……看着你与这个世界再次结下缘分，我就知道。复仇成功那天，是你的新生，是你的开始而不是结束。”
  “你不会轻易离开了，因为你有朋友，有理想，所以被绑在红尘里，绑在江湖里了。”
  边迤说话开始费劲儿，但她依旧眉眼温柔，话也温柔。似乎在哄小孩儿不要哭，可她愈发温柔，林承烨的眼泪却越来越多，越来越烫。
  她在哭，哭得撕心裂肺。林承烨不记得此时她就在祭坛中央，四周无数的眼睛看着她，她们。但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若活着，秦若榴必死，你应当是明白的。”
  “你还年轻，以后你的路……会特别长，特别美。我看得见，也听得到别人对你的赞美。她们叫你春神，这是我听过最美，最好的称号。“
  从此以后，林承烨想入朝堂，就入朝堂。想回江湖，就回江湖。哪里也困不住她。
  “承烨，你往后人生也将是春日。”
  边迤看着林承烨已经说不出什么来，她张了张嘴，发觉自己也再也无法开口了，她的身子越来越沉，眼皮也越来越沉。
  她与秦若榴两个人之间一笔烂账，但她不想算了。这人间她俩恐怕都呆够了，但她终于能走了，让秦若榴一个人活去吧，已经算惩罚了。
  她也曾跌跌撞撞地长大过，犯了很多弥天大错，可是她没有师傅，没有长辈告诉她什么是对的。
  但她庆幸，她这样的人，终于将林承烨放回到阳康大道上去了。这个孩子虽然与她的过去一般凄苦。
  可未来，必然坦途。
  此时她终于又能躲回师傅的那里，她想问问，下辈子再来人间她要怎么弥补。
  或者……再也不要来了，她觉得人间好苦，好苦。
  ……
  在边迤闭上眼睛的瞬间，林承烨忽然找回了自己声音，那近乎沙哑的号哭与不知何时落下的雨一起，将边迤身上的血冲刷殆尽。
  她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最开始，身无旁物的模样。但渐渐的，又被一路上的好风景填满，她有了母亲，有了朋友。
  但不是这样的，边迤始终在她心里不太一样。毕竟她想要来江湖，也不过是为了追寻自己七岁时的稚嫩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