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我就收下了。还有,你今年没有礼物了。”
“好好,我活该还不行吗。你快进去,外面太冷了。”
药皖熟练地递上一件深青色纹莲披风,林承烨给柳玥系上,无奈地刮了下他被冻得泛红的鼻尖。
柳玥看着林承烨沉静而带着笑意的眼睛,不由得鼻头一酸,咬着唇别开脸。他不由得庆幸天气寒凉,林承烨分不清究竟是冻得还是要流泪,可要他释然真的还要好久好久。
“走吧柳玥,我们先进去,承烨还要等会儿林大公子和李夫人。”
柳知州年轻时被流民袭击,右腿早早落下残疾,不能快走,也畏寒,手中抱着一只暖炉,身上披着厚厚的灰青色长袄,头发一丝不苟的被玉色发冠拢起,这会儿才被侍女扶着走过来。
虽已经将近知天命的年纪,但柳知州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将这两人之间的事儿看了个八九不离十,虽说都是少年心性,这些遗憾都会随着时间磨灭,她还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林承烨赶紧叫来早就准备好的轿子,让柳知州先坐上,让药皖哄着柳玥一起进去,这里留她一个就行。
不多时,路那边已经响起熟悉的马蹄声,林承烨站在门外冻得脚冷手冷,已经开始暗暗用内力暖身子。
马上林承桐一身单薄红衣,将李容千裹上白色狐裘护在身前,张扬地纵马奔驰,到了林府门口也不收敛,林承烨没忍住,冲她翻了个白眼。
“小烨!”
李容千被林承桐从马上轻轻放下,她惊喜地跑过去抱了抱林承烨,又踮起脚在两人的头顶比划几下,发现她才刚刚到林承烨肩膀下面一点。
“居然已经这么高了,比我上次见你的时候还高了一点。”
“快赶上我了。”
林承桐将马的缰绳递给小厮,笑着走过去牵起自己妻子的手,缓缓地渡过内力驱寒。
林承烨见不得两人结婚将近十年还如此腻歪,冷哼一声催他俩进去。
过了门厅,道路两旁尽是点燃的烛火莲灯,令人欢喜。三人并行犹如踩碎池塘中倒映的月光,聊着家常琐事,朝堂新政,很快进入今夜定将热闹非常的中堂。
……
林岱乔觉得手痒。
要不是卫柳在她耳边温声软语地劝说,一只手还拼命攥住她的右手,这本欢欢喜喜的宴会上还有柳知州在,她真的要当即拿起身后的剑鞘抽的林承烨满地找牙。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左手攥成拳头狠狠砸在桌面,嘭的一声,那斟满的酒杯瞬间裂成几片,如纸般脆弱,酒液流了满地。
林岱乔眉头狠狠皱起,从主坐上站起身,眼神凌厉地扫过下方,屋里的所有人登时觉得呼吸困难,连抬头看那盛怒的人一眼也不敢。周身凝聚出内力不自觉地压向在厅堂正中央跪着的那人,似要将人摧折。
林承桐手腕一抖,醇厚的酒从杯沿溅出,沾湿衣袖。他几乎不敢呼吸,林岱乔这些年已经很少盛怒,但无人敢忘她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少年将军,强势果决,无人敢碰其锋芒。
林承桐有些惊慌地想要站起身来去替林承烨求情,却被人死死地握住手腕,李容千抿着唇,冲他摇了摇头。
“你再说一遍,林承烨,你想要什么。”
宛如号令千军的气势,此时却全压在一人身上。林承烨额头落下冷汗,砸在撑在地面的打颤手指间,双膝几乎酸痛的无法移动。
她费力地直起身子,仰起头,迎着母亲眸子里的怒火,林承烨忽然也有些生气,那一点畏惧也被灼烧成不甘不忿。
素来平淡的声音带上颤抖,她不改一词,甚至比第一次说还要铿锵有力。
“女儿十七生辰无其他愿望,唯愿母亲能准予我三个月以后游历江湖。
女儿平生并无大志,武艺平平,无法继承您的衣钵,只希望能寄此身于世界大千,除恶扬善,行侠四方。
但母亲所教的忠君报国,关心民瘼,承烨不敢忘,望您恳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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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岱乔:造孽啊,林府小姐非要出去流浪啊。
林承烨:我真的真的只想闯荡江湖。
第3章
林岱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没了气势,周身磅礴的内力宛如退潮一般撤去,厅堂上的所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林承烨仍上身挺直。只是后背上的布料洇出道道深痕,颊边鬓发粘连成缕,整个人宛若刚从水里捞出。
林岱乔颓堂地坐回凳子上,手指下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胸脯剧烈地起伏,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卫柳赶紧趁势递上一杯三花茶,让林岱乔消消气,太动怒对身体不好。
趁着林岱乔灌茶的功夫,卫柳偷偷看了眼底下梗着脖子跪得直挺挺的林承烨,一时间只觉得脑子也疼,饶是他这么一个玲珑的人也觉得束手无策。
不管这事儿最后林大人能不能松口,反正一顿打或者一顿责罚肯定是少不了。卫柳长叹口气。
林承烨看起来成熟稳重,但少年气性上来,当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卫柳苦笑,袖子中的手指轻轻揉捏林岱乔掌心的劳宫穴。这哪里是旁人说的像他,分明与林大人性子像的不能再像了。
偌大的厅堂沉默了好一会儿,林岱乔这才堪堪平复心情,她扫了一眼下面大气都不敢出的小辈,柳玥更是脸都吓白了,一边的柳知州倒是见怪不怪,乐呵呵地眯着眼睛,坐在一旁看戏喝茶。
“柳大人见笑了。大家继续吧,今日承烨生辰,我也不想如此扫兴。”
林岱乔颇为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一时间竟头一次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她挥了挥手,示意刚刚被打断的歌舞继续,又狠狠剜了林承烨一眼。
“行了赶紧滚起来,别跪在这里。从今晚开始,禁足三日。”
那些抱着乐器与绸缎战战兢兢站在一边的乐人儿面面相觑,一阵压死人的沉默后,终于有人视死如归般吹出一个颤音,迈出颤抖的足尖。整个厅堂终是又恢复到先前人声嘈切的热闹样。
“你没事吧……”
柳玥早就按捺不住,也不管什么礼仪,见林将军忙着和卫柳咬耳朵便从柳知州身边挪到到林承烨那里,在桌子底下拽了拽她的袖子。
“没事,已经比我想得好很多了。这事儿可能还真有望。”
林承烨揉了揉已经跪得酸痛的膝盖,那双乌黑眼眸里却映入今晚摇曳烛火,在眼底化作一捧新生的火苗。
忽然,她低着头痴痴地笑起来,嘴角咧开,像个新生孩子一般真挚到不掺一丝杂质,只是笑,甚至于肩膀都一抖一抖。
柳玥不明所以地看着,那截攥住的袖子缓缓从手指中滑出。
承烨是在开心吗?但……但为什么?有必要开心到这个地步吗?只是一个江湖而已,比起在莱国建功立业,又有什么好呢。她这样聪明,怎么能仅仅屈居江湖呢。
“太好了……我终于,我终于能去看看。”
林承烨的低声呢喃困在喉咙,被轻柔婉转的歌声盖过,连身边柳玥也没听清那最后一声近乎气音的感喟。
“江湖。”
……
昨晚宴会闹到很晚,林承烨喝的半醉,迷迷糊糊地刚送走客人,后脚就被林岱乔提着关进自己院子里,林将军站在院子里大喝一声,辅以内力相送,整个林府都听到一句——
“这两天谁也不许送饭,让她好好反省!”
比醒酒汤还好使,林承烨一下睁圆了眼睛,醒的不能再醒。
尽管这两天饭确实是一口没给,但让她反省更是天方夜谭。
林承烨少见地坐在床上昼夜不停地运转起林家祖传的功法“覆海移山”,这功法本就霸道强横,运转起来四肢百骸都会有灼热感,她这么多年进程缓慢,水平只能说是半瓶水,更是控制不住。
内力在身体中横冲直撞,每一条脉络都苦不堪言,痛意渐渐侵占身体,盖过腹部的饥饿感,也让脑子更加清醒,昨夜的一幕幕便翻涌而上。
没了当时的氛围,林承烨也不冲动上头,仔细想想自己在母亲面前说的那些话还是太过生硬莽撞,完全忘了晓之以理这回事。
母亲的“覆海移山”功法已经突破第八层,林承桐年纪轻轻也已经突破第六层,假以时日必将与母亲齐平。无论是想要重回京城还是接过母亲戍守边疆,都能带着林府更进一步。
那她终究只是一个闲散世家小姐罢了。朝堂的规矩她还是懂些,林家手握六万卫莱军,即使母亲已经自请戍守边疆无事不入京城,但如陛下那般贤明的君主也未必不会忌惮。
——那么出了一个情系江湖,略微有些不学无术的二小姐岂不情有可原?
她就是向往江湖的侠客那般肆意风流,清风朗月,一剑一人一马游天下,快意恩仇的日子,如此简单。
况且她又不是不回林府,要跟娘爹一刀两断了。万一找不着边迤或者人家早就结亲隐退,她觉得江湖也无聊不就又回府了,真给她哥当个参军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