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易航坐在他对面:“没事吧?”
  罗阿响听见易航的声音,才如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啊、没、没事……”
  他脑子里嗡鸣阵阵,还不断回映着刚才谷肆流泪时的表情,谷肆应该彻底对他失望了吧,这样最好。
  易航什么也没问,他好像没有好奇心,无论对什么事情都是一副接受的样子,罗阿响想着,要是他也能像易航这么洒脱就好了。
  过往和谷肆经历的每一段轻松快乐的时光,像是一粒被他发射出去却又反弹回来的子弹,正中罗阿响的心脏。他以为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但当事实降临时他才发现有些事情根本无法轻易释怀。
  由于这件事的影响,罗阿响好几天工作都不在状态,好在易航也没说过他,甚至问他需不需要休息。
  这天罗阿响正准备收拾下班,突然收到毛毛的消息。
  「毛毛:明天艺考,别忘了。」
  罗阿响已经一个月没拿画笔,他都忘了自己原来是画画的了。
  那些平静愉快的绘画时光,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以前觉得没日没夜的画画很累,现在却觉得那样的日子弥足珍贵。
  他把手机按熄,没回消息,也没打算去艺考。
  他的梦想已经在家庭破碎的时候熄灭了,一次都没再亮起来过。
  放弃算了。他想。
  艺考这天,罗阿响和往常一样去医院看了秦琦,她还没醒。
  听护工说,最近秦琦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罗阿响忧心忡忡,生怕她哪一天就这么睡过去了,再也醒不过来。
  罗阿响再也没时间想什么未来,只是忙着顾好他唯一的亲人。
  所以他其实没什么实感,只是在店里空闲的时候,偶尔会恍神,想到艺考的考场,想到在那里挥笔的朋友。
  “在想什么?”易航出来抽烟,正好看到他站着发愣。
  罗阿响轻淡地笑了一下:“今天艺考,希望朋友们都能发挥好。”
  “你自己呢?”
  “我又没去。”
  易航又问:“你不想去吗?”
  罗阿响摇头:“我没有选择。”
  易航的手在他猕猴桃样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年纪轻轻,四面八方都是路。”
  这时,罗阿响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个未知号码。
  罗阿响接起来,还没开口,对方豪迈的骂声直接传了过来。
  “罗阿响!为什么没去艺考!我刚刚才听李老师说!”
  是老沈,没想到这老头还这么多管闲事。
  “……”罗阿响不知道说什么,但对面好像不需要他回答,话语和连珠炮一样,朝罗阿响飞过来。
  “我听你班主任说了,家里有事不来上课也就算了,为什么连艺考都没去?你知道你在毁掉你自己的前途吗?”
  罗阿响感到无奈:“老沈,真没办法,我已经很久没画了。”
  “你去试一下又怎么了!就一天时间,能耽误你多少事情!”
  “我错了老沈,但艺考都已经结束了,你再怎么骂也参加不了了。”
  老沈被他气得直接把电话挂了。
  罗阿响看了一旁的易航,脸上仍然没表情,好像世界上什么事情都与他无关。
  “给我一根。”
  易航把烟盒递给他,没说话,也没劝诫。
  那是罗阿响的第一根烟,橘子味道的爆珠,清新,辛辣呛人。
  在忙碌的日子里,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大雪融融的寒冷过后,春天的枝桠从干枯的树干中伸展开来,露出一点绿色。
  几乎是从冬天直接过渡到夏天,春天的温度没有持续太久,余城的大多数人都已经穿上了短袖。
  不过五月,太阳已经有如盛夏般毒辣,咖啡厅客人的选择也从热饮变成了冰饮。
  罗阿响这几个月都在医院与打工之间辗转,连毛毛的邀约他也拒绝了,他暂时不想回想起和学校有关的一切。
  今天他下了个早班,提前去了秦琦所在的医院,还带了个店里的小蛋糕,秦琦大概是喜欢吃甜食的。
  他到医院的时候,里面已经有说话声,一开始罗阿响以为是和同病房的病友聊天,直到他听到老沈的声音。
  “老沈?你怎么在这?”
  罗阿响错愕不已,他是真没想到老沈会追杀到医院来。
  “阿响,怎么叫老师的?”秦琦不了解,还皱眉呵斥罗阿响。
  老沈说:“没事,学生都这么叫我,”转头对罗阿响说:“我不能来?”
  “不是,您在这凑什么热闹啊?”
  老沈表情严肃起来:“我不来,你是不是连高考都不参加了?”说完递给了罗阿响一个纸袋,重得罗阿响差点把手里的蛋糕摔了。
  “我问各科的老师要来的复习资料,你忙归忙,闲的时候复习一下,把里面的题型都吃透。你家里现在这个情况,来不来上课我也不说什么。”
  罗阿响说了声谢谢,好歹这老头还想着自己,在他自己都已经放弃了时候。
  老沈很快就离开了,他的目的好像就是给自己送资料。罗阿响坐在病床前发呆,他看着那一堆复习资料,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秦琦在一旁小口小口吃着他带来的蛋糕。
  “对不起啊,阿响。”秦琦忽然道歉,罗阿响一时无措起来。
  他看着秦琦的眼睛,毫无生气却充满歉意。
  他问:“怎么了?”
  “我听你老师说了,你没去参加艺考,都是因为我吧?”
  罗阿响下意识否认:“不是啊,只是不想去。”
  秦琦叹了一口气:“对不起,阿响,明明没享受过多少父母的爱,却要为这个家付出所有,我这几天想了很多,觉得我和你爸都挺对不起你的。我们给你的爱太少了,但我真的、真的为你成长得这么优秀而自豪,我听沈老师说了,你每次考试数学都几乎是满分,专业课的老师也称赞你,但你却不得不为了我……唉。”
  罗阿响不曾和父母交流过这些事,现在说起来,罗阿响总觉得秦琦口中的阿响是其他人。
  “没事的,妈,是我不好,把感冒传染给你,才害你一直在医院,”罗阿响停了一下才继续说:“还有爸,他有麻烦的时候我还在外面疯玩,如果我当时在……”
  秦琦把手搭在罗阿响手上:“不是的,阿响,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秦琦哽咽起来,也再说不出一个字。
  罗阿响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场面,最近在他面前哭的人很多,这是不是代表他辜负了很多人。
  他不知道。
  在这之后,罗阿响的日程里加了一项复习,一有空就找个地方做题,连易航都问他是不是准备考985、211.
  罗阿响是不敢奢求的,他这水平,能不能考上本科都是个未知数。
  这段时间,秦琦在医院跟着病友学会了编手绳,她用她手里唯一的一块玉,给罗阿响编了一条黑色平安扣手绳。
  罗阿响一直戴着那条手绳,用戴着手绳的手工作、学习,好像母亲的爱从没缺席。
  五月底的每一天,太阳都勤勉地爆晒着这片大地。
  秦琦就是在这样热烈的天气中离开的,走前几天她还对罗阿响说很想再闻一闻余城的桂香。
  但她没能达成愿望,死在了盛夏的聒噪蝉鸣里。
  罗阿响去医院领她的死亡证明那天,太阳炽白的光照在医院打印的方块字上,罗阿响盯着上面看,直到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感到陌生。他转开视线,光线过于强烈,仿佛火焰燃烧时的光晕,在罗阿响眼前迷散,看什么都怪异扭曲。
  黑色的头发吸饱了太阳的热量,刺烫地扎着罗阿响的后脖颈,像是烧红了的针在扎,尖锐滚烫,令他尚还保有意识。
  他身边最后一个亲人还是离开他了,罗阿响流不出一滴泪。
  他手中薄薄的一张纸,承载了曾经活过的人的一生。
  直到高考前两天,他都在忙着处理秦琦的后事。
  尘埃落定,是不是指的就是这种时候。
  什么都不需要他再去做,他只需要躺在家里。
  高考这天,毛毛奉了老沈的命来接他去高考,看到站在他家门前的毛毛,手里还拿着罗阿响的准考证。
  罗阿响心里不知为何舒缓很多。
  “老沈说,今天就算是打断你的腿把你背过去也要把你带去考场。”
  毛毛的聒噪有时也不逊色于蝉鸣,小嘴一张,就叭叭地能说到罗阿响觉得烦。
  “我说,要不要和我考一个学校啊?”快到考场时,毛毛突然问他。
  罗阿响的记忆忽然复苏,他好像和毛毛说过一样的话,但是他是对谁说的?他想不起来。
  罗阿响说:“你不是艺考了吗?肯定能上比我好的学校啊,我成绩又不好,能冲上500分都算我幸运。”
  “唉呀,你这人太消极了,就不愿和你这样的人聊天。”毛毛埋怨道。